几乎是顺着鹤知知的脖领子往里倒,一阵大风吹过,雨帘都被吹变了形,地上泥水被躁动不安的马践踏起来,睢昼忽地伸手,环在了鹤知知身后,用衣袖挡住了飞溅的泥水。
“先进马车。”
睢昼声音刚落,鹤知知只觉身子一轻,竟被他整个打横抱了起来。
雨水劈头盖脸,睢昼调整着手上的动作,环住她肩膀将她摁在怀里,以自己的身躯替她挡去一些。
鹤知知眼睛都睁不开,本能地攀着睢昼半边肩膀,顺着他的动作偏头躲在他胸膛处,雨水落在她颈窝,顺着前襟下的弧度流了进去。
接着被睢昼抬起来,送进了车帘。
进了马车,总算躲过了那浇头的暴雨,鹤知知竖起耳朵,听到外面睢昼似是嘱咐了什么,接着马嘶长鸣,飞蹄哒哒声极速远去。
鹤知知心头一紧,下意识攥紧了衣袖。难道睢昼走了?
四周看不见,外面到处都是暴雨,平日里熟悉的宫城也好似完全变成了恐怖的模样。
好不容易见到一个熟人,鹤知知不想独自被扔在这儿。
下一瞬门帘被一把掀开,睢昼湿漉漉的面容出现在门前,同她对视了一眼。
国师眉宇浓黑,面颊如玉,眼珠一错不错的平稳淡然,好似能抗衡漫天惊雷,雨珠顺着他笔挺的鼻梁滑下。
鹤知知屏息了刹那,赶紧往旁边让开,让睢昼进来。
睢昼撩开袍子在她旁边坐下,用肩背挡住一侧的车窗,拉紧门帘。
“走到半路突然惊雷,马受了惊,险些在人堆中乱窜。”
“为了不伤人,只能将它往偏僻处引,恰巧到了这里。公主怎会在此?”
原来如此。
鹤知知便将自己的遭遇说了一遍,摸着鼻子笑出声:“咱俩还真是倒霉到一处去了。”
睢昼笑了一声:“不倒霉。”
鹤知知讷讷。
从前未发觉,男子的轻笑声从鼻腔溢出,从胸膛透出,自带了一丝从容温吞,好似掺了半罐子蜜的清酒。
倒很好听。
鹤知知过了会儿,方应道:“是,国师大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自然是什么时候都从容,哪有什么倒不倒霉的说法。”
她的夸奖,睢昼并没有在意。
他卷起衣摆,抓到一处,拧出淅淅沥沥的雨水,顺着倾斜的木板流出马车去。
鹤知知无意识地瞧着他。
他浑身也湿透了,那本就轻便的缂丝牢牢黏在身上,显出蓬勃的肌理。
一将衣摆掀起来,身上的衣物便更显得轻薄了,长靴之上的布料紧紧裹着大腿,发力时肌肉紧绷……
上回只亲眼见到国师大人的腰际很窄瘦有力,原来其它的地方,也很有气力。
鹤知知脑袋不动,眼神有些慌乱地移开。
好在睢昼并未察觉到她的打量,放下依然湿漉漉的衣摆,从马车的木匣里翻出一件青绒披风,探过身来罩在鹤知知肩上。
两人离得近,鹤知知缩了缩肩,想往后靠,睢昼却拽住了系带,让她不能多动。
睢昼神色专注,把披风的系带在鹤知知衣领前打结系牢。
他的情态一直如此,念祝词的时候也很专注,还有在袅袅檀香里抄写经书时,给钦差大臣赐下祝福时。
鹤知知呼吸克制地清浅,睢昼已将披风系好,退回了原处坐下。
鹤知知瞅他几眼,没话找话,问道:“那马呢?”
睢昼似是反应了一会儿,才道:“惊吓之下不受控制,免得拖累马车,解了缰绳让点星骑去冷清宫宇找庇护了。点星骑术不错,等那马疯跑一阵也能冷静一些,你不必忧心。”
鹤知知点点头:“他一个人骑马,应当能快些找到躲雨的地方,也不必淋雨了。”
暴雷依旧轰鸣,雨点砸在车顶噼噼啪啪地响,鹤知知朝窗外看了一眼。
无月无灯寒食夜,又突逢暴雨,到处都黑漆漆的。
睢昼道:“别怕,暮春多急雨,很寻常。”
鹤知知心想,这会儿她倒并不是很怕了,方才一个人站在惊天雨幕中,好似整个世界都扭曲起来,要将她吞没,却是当真有些不知所措。
她拧过身,好奇地将耳朵贴在车壁上听了一会儿,睁大眼睛道:“我不怕。不过这雨也太暴躁了,像是有人把天给捅破了。”
睢昼牵起唇角。
小公主捂着耳朵,专心致志靠在车壁上,一侧垂下来的耳珰挂在半空晃晃悠悠,映照着乌浓眼底的那抹亮色。
她肩膀瘦,被披风一压便是窄窄一条,衣裙下摆露出小巧金凤图样,腰间前襟点缀着珍珠、猫睛石,在暗得不见天日的马车里也折射出一片片明亮的光,打在车壁上、地踏上。
整个黑暗之中,也只有她在发亮。
四周空寂无人,也只有睢昼和她被一同困在这方小小天地里,能看得到眼前的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