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标道,“我不怪你们。因为你们之前的思想才是这个世界主流的思想。敌军的大将就该比己方的小兵小将更值得被厚葬。这些都是写在史书中的事。反倒是我现在给你们说的话,才是有悖于世间常理。”
“但正如我之前所说,史书中说的是对的,你们从书中读到的道理都是对的。我现在所做所说的事才是违背世间常理,才是错误。”陈标微微抬起下巴,倨傲道,“那又如何?正确的我就要做吗?我就要意气用事。不服?去主公那告我啊。”
陈标稍稍说了句俏皮话,打消了现场尴尬的气氛。
这个时代人和人的地位严重不对等。即使学生们和助教与将领们吵了起来,他们肯来战场上亲手为普通士兵收殓,肯对着战场磕头认错,将士们不仅不会记仇,还会很感动,认为这群人很好。
今日之事传出去,他们以后掌兵,应该也能更容易收服将士的心。
是好事,都是好事。
陈标的心情却越来越沉重,丝毫没有因为事情解决而轻松一些。
陈标知道自己累不得,教导完学生们后,他就回帐篷继续补觉。补觉前,他下令去扩廓帖木儿曾经驻扎的营地探查,尽可能地搜寻信使的遗体。
据俘虏的骑兵说,信使被就地安葬。趁着雪不大,地没有冻牢,他们能尽快把信使接回来。
陈标又睡了一觉。这一觉睡醒,天已经大亮。他熟睡了一整夜,终于恢复了精神。
当陈标踏出帐篷的时候,被将领们强势“赶”回来休息的学生们一个都没睡,都眼睛红肿。
这不仅是累的,他们显然也哭过了。连周骥这个对外人感情淡薄的人,脸上也挂着泪痕。
陈标见他们刚哭过,问道:“是不是信使的遗体找到了?”
如果是为了收殓哭泣,现在泪痕应该干了。
也熬了一宿的燕乾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说。
但这种事不可能瞒着陈标,所以他还是声音低沉道:“找到了。还找到了几个哨兵。”
陈标愣了一下,抱紧了怀中的暖手炉:“带我去看看。”
燕乾沉默带路。
尸体大多已经被处理好,陈标看不出他们遭受的痛苦。不过这些人都会被记录在档案中,刘琏和朱同正用体温化开砚台上的墨,为信使和哨兵记录。
信使只是一刀枭首,可能死前没遇到多少痛苦;放出去打探消息的哨兵兼任密探,他们被抓到后,都遭到了非人的对待。
陈标不知道,明朝中后期的密探和哨兵又叫“夜不收”。
“夜不收”被小说和影视剧描述为和在辽东与后金作战的“特种兵”,真实情况没有那么“浪漫”。
朱元璋当初设立藩王,本意并不是想分裂国土。他设立了“八大塞王”,就是任用藩王当藩镇将领。
和后世许多古代争霸小说作者处理皇子的“绝顶好主意”一样,八大塞王坐镇边境重镇,朱元璋告诉他们,若想要扩张藩镇国土,就去草原上扩展。
朱元璋的政策是,“我若征你,不胡乱去,一程程筑起城子来,慢慢的做”。朱元璋命令塞王所统领的军队与蒙古人一样放牧养马,挤奶吃肉。若没了物资,就去劫掠蒙古人。
他不修长城,让塞王从东北到西北沿着边境驻扎,成为新的长城。以后蒙古人别想再南下劫掠中原,而是我们去劫掠他们。
只是塞王有兵权,皇权便不稳。塞王之一燕王朱棣登基之后,就立刻废除塞王,将所有藩王内迁,进行“养朱”。
朱棣也知道这样不是长久之计。所以他决定亲自北伐,把蒙古全部打垮,驱赶到更远的地方,一个人做完朱元璋制定的塞王们几代人做的事。
等他做完了,他再考虑怎么处置宗室——是远远的分封,还是干脆别分封。
可惜,朱棣为大明征伐了一辈子,死在了北伐的路上。
而后,太子朱高炽只登基一年便病逝;朱瞻基也英年早逝,只当了九年皇帝。他们都没有时间和精力处理藩王的事。
再后来,就是造成著名的土木堡之变的某皇帝。
最初几代皇帝没有解决藩王的事,宗室问题积重难返,就没人敢去解决了。
土木堡之变后,大明对草原民族由攻转守,重新修筑长城。
草原民族每年百人内小队来劫掠的次数,最高峰时能上百。长城上点燃烽火,边塞将领们就能及时支援,将这些小队剿灭,以免引起更多的劫掠。
长城外和长城上打探劫掠小队信息,并点燃烽火的哨兵密探,就是“夜不收”。
这便是明朝任务最危险的“特种兵”、“侦察兵”。
现在并没有“夜不收”的名称,但已经有了做“夜不收”这支侦察兵工作的人。
这些侦察兵在遭到非人对待后,尸体悬挂在营地中,是示众也是示威。
陈标不知道什么“夜不收”,但他知道,这些侦察兵都是他精心培养,派出打探敌情。
若没有这些侦察兵,他就不可能及时作出指挥。
所谓“预见”,其实只是对情报的整理分析。搜集情报的人,就是眼前的骨灰。
陈标伸手:“给我。”
刘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