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兴一直以为,使用刑罚让罪犯招供是一件很下作的事情,很多时候,他宁可对罪囚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说教,也不愿意用简单粗暴的刑罚逼迫人犯招供。 刑罚之所以存在,并不是为了惩罚罪犯为目的才产生的,而是为了匡正天下任的得失,矫正天下人谬误的一种工具。 总体上来说,刑罚就是一种教育罪犯,改正罪犯,让社会清明,百姓自律,道德水平得以提高的一种很好的工具,属于律法的辅助方法,与公堂,监狱,军队一起形成了维护社会法纪的国家工具。 是一种堂而皇之的行为,一种正大光明的工具。 人,有了错,就一定要纠正,就像小孩子犯错会有父母用鞭子纠正一般,大人犯了错,就可以理所应当的使用夹板等等刑具了。 因为对律法,对刑罚有很深的认知,周兴还是属于不喜欢动用刑具的人,他觉得,人之所以为人,就应为能通人事,讲道理,知道对错,有荣誉感,还有羞耻感。 错了,就是错了,每一个成年人在犯罪之后,只要供认不讳,诚心改过,就不算什么大事情,毕竟,接受惩罚也是人生的一部分。 李义府赤着脚走在冰冷的大地上,脖子上沉重的二十斤重的大珈让他直不起腰身,寒风在满是破洞的衣衫里纵横,让他得不到半点的温暖。 这可不是周兴在故意折磨他,在离开洛阳的时候,云初念着李义府是他的老师,专门送来了棉衣,棉鞋,以及不少的吃食,甚至还有酒,是李义府自己发狂,弄烂了衣衫,丢弃了鞋子,还把那些美味的食物以便溺污染的吃不成了。 此时的李义府须发凌乱,两只眼睛深陷,如同鬼火一般,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还活着,还能迈动没有知觉的双腿一步步的赶路。 周兴就跟在李义府的身后,李义府走一步,他就走一步,只不过他脚上是厚厚的毡靴,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袄,棉袄外边还有一袭狼皮裘衣,头上更是戴着一顶军队制式的带着两个棉耳朵的大帽子,走在寒冷的平原上,呼呼的喘着热气。 人与人之间的悲喜并不相通,就像他跟李义府之间对于寒冷的定义也不同一样。 等到押解人犯的衙役们吆喝一声之后,长长的队伍就立刻停顿了下来,李义府坐在地上,将流脓的双脚高高的翘起来,口中发出一阵阵如同毒蛇吐信一般的嘶嘶声。 周兴从腰上解下一个银质水壶,拧开盖子倒出一杯杀毒药送到李义府嘴边,眼看着李义府喝下去之后就漫不经心的道:“为何要拒绝云氏的好意呢,否则,你现在的日子完全不用过的这么苦。” 李义府享受着烈酒入喉带来的那一丝暖意,呛咳两声道:“我以为马上就要死了,就觉得表现出来些许骨气,也不枉某家读书数十载。 不料,没有死在洛阳,还要受这般苦楚。” 周兴笑道:“云氏给你的是你最后的体面,他们没有恶意,这一点上我很清楚。” 李义府笑道:“老夫这一生就是一个大笑话,该猖狂的时候选择退缩,该谦逊的时候忘乎所以,落到如今这个下场,也算是咎由自取。” 周兴笑道:“很好,人只有遭难了,才会珍惜以前的好光阴,才会怀念过去的平淡岁月,你如今有了这样的自觉,也不算太晚。” 李义府如同老僧打坐一般,将双脚搁在膝盖上,只是这样一来,受罪的就变成了屁股。 虽然身体受苦,李义府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道:“看周围的山形水色,我们应该过了虎牢关,目标是哪里呢,郑州,还是汴州?” 周兴笑道:“郑州,陛下认为郑州一地不好。” 李义府道:“哪里不好?” 周兴道:“身为大唐的臣民,却对他们的皇帝不忠,心怀怨望不说,丝毫不感激陛下带给他们的平安岁月。” 李义府道:“那些人不好呢,陛下又想让那些人消失呢?” 周兴笑道:“自然是那些为富不仁者。” 李义府点点头道:“确实如此,身为面对山东,河北这两处纷乱之地的首冲要地,他们的表现确实不好,没有给陛下构筑出一条坚固的防线,反而有逐渐山东,河北化的倾向,这里的世家,书香门第要负主要责任。” 周兴摘下自己的手套,拿在手上摇晃两下道:“先生与郑州本地士绅相熟吗?” 李义府道:“在洛阳,你借用老夫的事情一口气处置了百余名官员,怎么,在郑州也有你必须除掉的人吗?” 周兴叹口气道:“昔日汉武帝刘彻断巫蛊案前后受牵连着不下四十万人,先生乃是大唐宰辅,身败名裂之下,仅仅牵连百十个官员,实在是与先生的盛名不符。” 李义府无声的笑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