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这件案子会审的非常艰难,堂下武将会撕扯打斗一片,场面会混乱到他根本压制不住,他甚至已经让戚沫曦带神策营的兵过来了!
谁能想到呢,狄翼没有丝毫辩解,案子远比想象中审的轻松。
偏偏是这种轻松,让人倍感压抑,甚至是羞愧。
萧彦明白狄翼为人,他眼中尽是惋惜,甚至是难过。
其实如果狄翼能想开,他倒不在乎把自己这一日的辛苦钱都给他买煎饼卷大葱,不够他还可以倒贴。
苏玄璟没有丝毫动容。
他始终秉承一个信念,狄翼死有余辜。
狄翼终是叹了口气,他转身,面向堂前数位大周武将。
“想必在座各位都听过鹿陵一役。”狄翼挺直背脊,白发如雪,古铜色的脸颊上爬满皱纹。
他脸颊左侧靠近耳朵的地方有一道隐隐的伤疤,几十年前留下的,当时伤口狰狞,血肉外翻露出森森白骨,那时麻沸散供不上,他把仅剩的麻沸散分派给受伤的士卒,自己忍着疼,硬挺着叫军医缝针。
一将功成万骨枯。
他知当兵的苦,当兵的命比草芥还贱,血染沙场,尸骸成堆,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到最后只换碎银几两,马革裹尸,拿什么裹?!
那些当兵的尸体只会就地掩埋,只能魂归故里!
狄翼看向外面数名武将,“那一役,本帅以三万兵全歼曹勋十万大军……”
堂外,坐在一经身边的顾寒一时意气落泪。
不仅顾寒,在他身后数十位武将也都沉默,那一役是他们的标杆跟典范。
“为何会有这样的战绩?”狄翼虽为被告,站在公堂上却凛然生威,“是我狄翼的功劳?不是。”
“是檀牧及他身边两位副将,周平跟田齐的功劳,是在寒水关一役里死去的每一个兵,任顺,李磊,明兆,吉耿,元钦……”
狄翼站在公堂上,他把在寒水一役中死去的百余兵卒的名字一个一个报上来,时间变得没有意义。
所有人目光都落在狄翼身上,他仿佛可以发光,让人心生敬畏跟崇拜。
看着狄翼站在公堂上细数那些士卒,温御红了眼眶,一经双手情不自禁落在胸前的捻珠上,战幕心酸,哪怕坐在另一侧的赫连泽都心生动容。
温宛也心疼这位年过古稀的老将,可她更心疼此刻站在堂上的萧臣,不是站在光里的人才是英雄。
袁忠被卓幽拽着,没有再发疯。
立场跟身份不同,他眼里,狄翼仍然是杀他北越十万兵,逼死曹帅的罪魁祸首。
这倒与苏玄璟一样,不管狄翼说出天花来,他的恨也不会减少一分。
他的父母,是不与世事相争的人,也该死么!
狄翼报完最后一个名字,他挺起胸膛,声音高亢,眼中满是悲情,“诸位记住!我们无法去衡量生命的重量,我们不能判断谁的命比谁的命更珍贵,但我们可以衡量生命的数量!"
“鹿陵一役,本帅以一百三十二位士卒性命,搏三万大军活下来,只要成功本帅无论做任何决定皆无悔!”
狄翼看向众将,气势磅礴,“尔等为将帅者可知我们行兵打仗为什么?为赢!为胜!”
“我们行兵千里保家卫国,哪个是冲打败仗去的!”狄翼高喝。
堂内堂外鸦雀无声,狄翼声音越发铿锵,“可你们也要记住,那些士卒不是棋子,他们是有血有肉的人!带出去多少,我们要尽可能多的带回来!你们知不知道!这是我们为将帅者的责任,跟使命!”
堂外,顾寒动容,所有武将皆心痛。
气氛降到最悲伤处,所有人都沉默。
终于,狄翼轻轻舒了一口气,“没能保住檀牧,周平跟田齐是我这一生最遗憾的事,我不想解释,我欠他们三条命,我愿意还。”
“狄公!”
堂外,顾寒猛然起身,“行兵打仗哪有不死人的!这事岂能怪你!末将第一个不同意你以命相偿!”
随着顾寒站起来,身后顾北霖等人皆站起身,各个眼中充满崇敬跟无尽的悲壮。
温宛忽感手一紧,她发现坐在旁边的祖父握着她的手忽的攥一下,纵然脸上没有半分表情,可她知道祖父也想站起来。
倘若祖父不知内情,这会儿她绝对相信祖父能冲进去砸了这公堂。
正是因为知道,他们须忍。
狄翼看着堂外一众将士,“本帅今日言传身教,是想告诉尔等倘若再给本帅一次选择的机会,我仍然会让檀牧带那百余士卒移江守营,博那个万一!而本帅今日甘愿一死,是我狄翼想给檀牧,周平跟田齐一个交代。”
堂内宋相言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审这个案子,萧彦端正身形坐在摇椅上,那是很费力气的,还费老腰,可他就是坐的笔直,脸上神情说不出的感觉,哀伤难过?
还是遗憾叹息。
苏玄璟面无表情,他亦不会在这个时候开口。
毕竟他可没有宋相言的背景,被那么多武将盯上,很有可能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袁忠被卓幽拽着,初时的愤怒张狂到现在已经变得沉默了很多。
然而他看向狄翼的目光里,仍然有让其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