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太浓。
苏玄璟昨夜在宰相府住的并不舒服,可以说彻夜未眠,回来之后他便将穿的那身衣服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全都换成新的,被换下来的衣服就此丢掉,连洗都不必要。
这会儿站在窗棂旁边,他望着斜对面的御翡堂,久久而立。
背后传来门声,他知道是雪姬,于是将窗棂阖紧,转身走到桌边。
“白天发生一件趣事。”雪姬知道苏玄璟在看什么,“御翡堂跟胜翡堂被盗贼偷个干净,案子破的也快,转眼他们就都找到被偷之物了,是不是很有趣?”
“如果我没猜错,偷御翡堂的人该是江南神偷世家的新任掌门,毕竟以公孙斐的财力,请人就要请最好的,只是他没想到,问尘赌庄里的卫开元,与神偷世家是同宗同族。”苏玄璟淡然分析。
雪姬为他斟茶。
自那夜喝多被温宛送回来之后,苏玄璟再没喝酒。
五岁之后,他便知道他这一生不能任性,一次都不可以!
可那晚他任性了。
那就只那一次罢!
苏玄璟既是猜到,雪姬倒也不必再重复一次,“现在的温县主的确叫人刮目相看,你不知道她哪里厉害,但她就是厉害的让你想象不到。”
苏玄璟没有接着这个话题说下去,因为心会痛。
尤其住在宰相府之后,他有想过找温宛解释,甚至于他想质问温宛为什么不能早一点答应晏文滨的提议来‘勾引 ’他,让他离开鹤玉婉。
现在,迟了。
雪姬见苏玄璟没有继续,转了话题,“鹤柄轩对狄翼案的态度是什么?”
“你或许想象不到,鹤柄轩乃至于皇上,是希望狄翼死的。”苏玄璟告诉雪姬,皇上派人查到袁忠在北越,鹤柄轩算是传达圣意,把这件事告诉给了他。
雪姬蹙眉,“皇上这是想借你的手,除掉狄翼?”
“谁借我的手都可以……皇上也好,鹤柄轩也罢,重要的是狄翼须死,必须死。”时间流逝,苏玄璟心中的恨就像无数细沙堆积风化的雕塑,重重压在他心头,每时每刻都在提醒他活着的意义。
有时候,他连呼吸都是疼的。
雪姬也恨,却不如苏玄璟那般感同身受。
“我会派人去北越。”
“不要派血雁门的人。”苏玄璟以指腹摩挲茶杯,纵然心中藏着浓烈杀意,面容却是温雅,眉眼间的风韵与其父洛千重如出一辙。
当年那位江湖第一美男长的俊美,如今在苏玄璟非但淋漓尽致的展现,更是青出于蓝。
“为何?”雪姬不解。
苏玄璟握着茶杯的手突然一顿,目色晦暗深沉,“那日萧臣在公堂上信誓旦旦,说会在七日内把袁忠带到公堂上,如今过去五日,距离他给出的时间还有两天,若袁忠尚在北越,两天后萧臣拿谁给三位主审交差?”
“这显然是搪塞之词,我猜他在说那句话的时候也只知道袁忠在北越,没来得及真正控制,亦或控制了也还没往大周运人,至于两日之后,宋相言是主审,他们的关系不用我说你也清楚,时间约束不了萧臣。”
雪姬说的不无道理,可苏玄璟却不这样认为,“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萧臣不是敷衍,也不是拖延。”
“哦?”雪姬不解,“那是为什么?”
“更像是……抛出袁忠,引蛇出洞。”
雪姬见苏玄璟并不似在开玩笑,替他添了茶,颇有些诧异,“你以前对萧臣,可不是这种印象。”
是呵!
苏玄璟知道自己以前对萧臣的印象,鄙夷,不屑,甚至于轻视。
可如今想起来,谁给他的自信呢……
“找人守着萧臣,日夜守。”苏玄璟说不清楚他这种莫名的感觉从哪里来,更加不知道从何时开始,萧臣已经进入到他的眼界里。
难以形容的感觉,似威胁。
雪姬一直都很相信苏玄璟,他既说,她便照做。
待她离开,屋里就只剩下苏玄璟一个人。
夜色如水,烛灯摇曳。
那摇曳的烛火映在苏玄璟眼里,深邃中闪出一点光亮,幽冷异常。
他无比缓慢叩动机关,桌案下面突然有东西弹出来,手掌长短的暗格里,装着一个看起来不是特别精致的长形木盒。
木盒紫檀构造,没有繁复花纹但被打磨的如水一般,轻触上去,质地跟手感都让人无比舒适。
苏玄璟小心翼翼伸出双手把木盒搁到桌面,犹豫很久后慢慢打开。
里面,是一支和田玉做的笔杆,那笔杆晶莹剔透,在烛光映衬下闪着莹莹光彩,笔刷他认得,父亲抓的那只兔子么。
毛刷紫亮顺滑,那是父亲为他精心挑选的。
每一根……
苏玄璟红了眼眶,他带着无尽思念跟悲恸拿起那支和田玉的笔杆,手都不敢颤一下,泪水滑过面庞,丝丝凉意入骨。
直到现在,他都没查出狄翼为何要杀他的父母!
甚至于他们连交集都没有!
何来的仇恨!
可那些并不重要,真的。
于他而言,天大的理由都不能让他对一个恨了十几年的人心存一点点恻隐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