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府门停下来的这辆牛车,整体结构与正常马车相同,不同的地方在车厢里头。
一般马车车厢三面环凳,凳子可硬可软,可奢华可简朴,像是当初萧臣以九离身份带温宛去朔城坐的那辆马车,就算有严冬取暖装置,内里依旧有凳,因为可以坐。
牛车车厢里没有,因为不需要。
宽敞明亮的车厢里直接就是通铺,上面铺着厚厚的以最新鲜的棉花絮的软垫,车头一个锦枕,车尾还有一个,软垫上铺着一张锦缎做的被衾,被衾颜色是墨绿,这并不是老皇叔最喜欢的颜色,老皇叔最喜欢的颜色是黑色,脏了看不出来,那就不用换。
此刻贤王府外,驾车老者五十来岁,已然白发苍苍,脸上布满皱纹,额间皱纹犹如梯田。
“殿下,贤王府到了。”老者边说话边搬下登车凳,踩上去之后掀起车帘。
老者也没瞧里面躺在通铺上的贤王醒没醒,恭敬退下来,候在旁边。
伺候在贤王身边这么多年,老者早对主子习惯了如指掌。
睡着了得醒一会儿,睡醒了得赖一会儿。
车厢里没有动静,不远处过来一顶轿子,轿落时,李公公在两个小太监的搀扶下走出来,行到车前,李公公正要开口,老者抬指竖到唇边,‘嘘’了一声。
李公公心领神会,凑过去,“娇儿,老皇叔还没醒?”
“李公公能别带‘儿’字么?老奴叫柏骄。”老者姓柏,单字一个骄,因脾气秉性温和,人又细心遂在少年时就跟着萧彦,这一跟,将近四十年。
萧彦初见时叫他一次‘柏骄’,他也是较真儿,纠正‘柏’字发音,萧彦是谁啊!
懒得记啊!
于是柏骄跟了萧彦四十年,就只听过自家主子叫自己一次全名,还给叫错了!
有次柏骄酒壮怂人胆,希望主子叫他的时候能多叫一个字,而不是单独一个‘骄’,萧彦第二天就满足了他。
娇儿。
“都叫了几十年,别那么在意。”李公公朝车窗瞄一眼,“老皇叔还没醒?”
“应该是醒了,再抻一会儿能叫老奴过去。”
李公公,“……”
二人等在车厢外大概有半柱香时间,里面终于传出动静,“娇儿。”
柏骄闻声转身重新登上登车凳,将从车厢里摸爬滚后战胜赖床的萧彦扶出车厢。
李公公见萧彦走出来,当即过去,“老奴拜见贤王殿下。”
走下马车的萧彦,一袭黑色锦缎长衣,与柏骄同样的年纪,头上一根银丝都没有。
萧彦懒的出奇,长相也是大周皇族独一份的特别。
一只杏仁眼,一只桃花眼,年轻时候看人左眼闪闪亮亮如圆月如星子,右眼邪魅含情,似醉非醉,梦幻朦胧。
除去那双眼睛,萧彦属于双眉锁印的眉行,也是好看的,鼻梁很挺,形若悬胆,唇角上弯如弓,这般长相就注定萧彦从哪个角度看都无缺点。
听到李公公开口,萧彦瞥过去一眼,“李公公?”
“回贤王殿下,正是老奴。”
萧彦哪哪都懒,唯独嘴不懒,“四年未见,李公公老了些许,伴君如伴虎,你这四年操心的不轻呵。”
见萧彦朝里走,李公公跟上。
他其实特别想说,他还不算最操心的,四年前他见柏骄时头发还有一半是黑的,如今可是全白了。
“贤王殿下,皇上口谕……”
萧彦闻声停下来,懒懒插腰,拇指在前,余下手指搥在后面,挺身皱了皱眉,“口谕?不是已经八百里加急递过圣旨了?”
“老奴斗胆问一句,贤王可有看过圣旨?”李公公屈身恭敬询问。
萧彦忽似想到什么,扭头看向身后柏骄,“娇儿,圣旨呢?”
“回主子,圣旨与行李在一起,老奴这就去把圣旨取过来。”此前接到圣旨,柏骄就提醒过自家主子看一看,萧彦没看,懒得看也懒得去想。
天大的事也得他到皇城再说,适当减少思考的时间跟烦恼并不会影响他对事情的最后判断。
萧彦摆摆手,视线回到李公公身上。
如今可能是老了,萧彦那只杏仁眼有些往下耷拉,桃花眼的眼尾也没有那么翘,但整个人看起来依旧有种人到中年的魅力。
好似陈年的酒,香而不腻,烈而不冲!
这点柏骄最有发言权。
年少时有女子向主子诉说倾慕之情,主子直接撇过去一面铜镜,那时贤王府里的镜子都是成车买,如今在碧水苑向主子示爱的女子比以前更多,主子也不会年少时那般无情,抛过去的都是镶金的铜镜。
我可能用铜镜侮辱了你,但我用金子补偿了你。
“皇上口谕是什么?”萧彦不用是不用,想用的时候脑子还是灵光的。
毋庸置疑,口谕跟圣旨应该是一个内容,他又何必去看圣旨。
李公公深知萧彦秉性,也不等他叩首接旨,“传皇上口谕,辛苦老皇叔为温御包庇下属投敌案主审官,择日开堂。”
萧彦闻声愣住,扭头看向柏骄,“圣旨是这个内容?”
柏骄拱手,“老奴没看过。”
萧彦皱皱眉,眼睛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