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吾用力划、在努力抓着的,是自己正在迅速飘浮起来的身体,正在快速远离地面,上面是深邃不见底的无限星空……
其实,到底哪里算是“上面”,哪里是“下面”,直到辛吾飞到了一个临界点,才开始真正担忧起来:离地球越来越远,起初蓝色诱惑下飞离的星空,从白变蓝、从蓝变灰、从灰变黑、地球是一个“球体”边缘轮廓线的弧度也越来越大———奇怪,按理说,此时应该浑身很冷、并没有穿着带着氧气瓶供应的太空服应该会呼吸困难,但是辛吾没有一点点不舒服的感觉,身体周边是没有什么热传递发生的,温度与地面一样。
当地球变成了一颗巨大、蓝白相间的星球呈现在眼前的时候,辛吾被这前所未有的视觉体验震撼到了:这么大,这么美!实在是值得骄傲,自己就来自这里!
欣赏壮美之余,越来越快的飞行速度,让辛吾开始有些恐惧了,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飞离”地球,还是在“掉离”地球,有一种奇怪的力量在驱动着他的身体,拼命摆脱地球引力的束缚。
在辛吾眼中,此时的地球,变得越来越小了,而自己也不像是“在升天”,而像是在不断地飞速向着未知的黑暗某地“坠落”,在这种意义上讲,此时在他心目中的“天”,正是盼望重新回归地球的表面———那可爱的家园,那座宿舍楼,303宿舍的下铺,此时此刻,这世界上没有哪里能比这个地点,更让四肢乱舞、飞到怕的辛吾感到安全。
“王里!———快救我!”辛吾冲口而出,大喊着伸高手臂乱舞,就像是一个掉落水中,快要溺死的人,指望着水面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嘴巴明明张得很大,却似乎并没有真的发出声音,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对自己身体失控的感觉,紧紧抓住了辛吾的心,他整个人的肌肉都紧绷着,丹田之气也似乎充满了对抗的力量,准备调用一切可能调用的能量,加力压紧着坚实的腹肌,先保护好最重要的内脏,不被即将发生的过度冲击所伤。
“不行,我得屏住气,再这样喊一会儿,这肚子里的空气都跑光了,我就完蛋了。不能喊!”
“如鲠在喉”也差不多是现在的状态了。
胖子并没有应声出现,辛吾认识到,只能依靠自己了,反而冷静下来,先是放松肌肉,团起身来,让自己恢复了在子宫里的婴儿蜷缩姿态,现在的整个身体,恢复成了一个与星界很合的“圆球体”形状,双臂抱膝,头埋进去,这时,长腿的好处显现了,他可以从两膝间的缝隙里,观察周遭的情况,由于成了“球型”的姿态,翻滚起来的飞法,让他不由得头晕目眩,好在经常在泳池边给大家炫耀自己会高台跳水的绝技,业余体校的那几年练就的泳技,让他很快可以控制住这种不停翻转带来的眩晕感,并且微调了几下身体的肌肉用力,终于算是让“航向”稳定了下来,现在是姿态是身体正面冲着“地球”、背对着“宇宙”的“倒退状”了。
心里最奇怪的是,他为什么不用担心这呼吸的问题呢?不是应该缺氧窒息吗?在这个鬼地方的高度时?这不科学!
此时的书亢她们,正在宿舍的天花板上,研究着“飞马座”,却不知道,这边正有一个人正在“飞”,“马”上就要成为一个星“座”了。
“倒退,到底往哪儿退啊?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
辛吾在稳定完自己的“航行”姿态后,最先想弄明白的,就是周书亢老爸开课第一讲最爱反复问的“哲学三问。”
那还是书亢发过来的一段短视频,是她老爸的学生上课时偷偷拍的,上面这个可爱的老头子,摇头晃脑、充满乐趣地启发下面的学生:“你们有没有想过《西游记》里唐僧每次去敲一个陌生人的门时,首先要自我介绍的三句话是什么意思啊?‘贫僧唐僧,来自东土大唐,是去往西天拜佛求经的,请施主借宿一宿,阿弥陀佛!’这就完全解答了三个人类哲学基本问题:‘我是谁’、‘从哪来’、‘到哪去’。”
现在的辛吾对自己“从哪来”很明确,就是眼前这个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地球;可是“我是谁”和“到哪去”却一个开始怀疑,一个完全不明就理。
他和自己讨论起来:“如果我就是一个正常的地球人,辛吾,所有学过的知识告诉我,我根本活不到现在,早在升到对流层的时候,我就应该差不多快被风刮死;到平流层的时候,我就应该被冻得浑身结冰;而能飞到这里,也早该因为缺氧而憋死几回了……可我不但呼吸正常,还感觉到身体里越来越轻松,明明这外面连空气都没有了,我吸进肺里的是什么东西?这样都能活着,只能反推出,我根本不是一个‘地球人类’?那我又是什么奇怪的‘物种’?而现在的这种‘飞速倒退’,难道是要去解决第三个问题‘到哪去’?我这是要寻找第一问的答案吗?如果这个答案推翻了我对第二问的确信答案,这个‘哪’来‘哪’去,是不是又要大翻转?”
心念只是纠结一刹那,却感觉过了很久似的,眼前的地球已经小到像一个“西瓜”大小了。辛吾渐渐停止了震惊,冷静下来,忽然就莫名悲壮起来,产生了一种“一横心,倒想看看,后面到底是什么在玩弄自己”的好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