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吊唁,让谢道之的死,蒙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也有嗅觉灵敏的人,察觉到了深水里的异动。
谢道之官居内阁,身上还领着别的差事,都是要职。
人死了,差事空出来,谁会上位?
谢家老大在翰林院,谢家老三在兵马司,父亲死了,三年丁忧免不了,一个萝卜一个坑,这两人的坑又有谁来填上。
谢知非没跟着大哥去迎太子的驾,却在太子的暗示下,不得不送一程。
赵亦时看着谢知非消瘦苍白的侧脸,满目心疼。
“我既替不了你伤心,也替不了你悲痛,你身子不好,自己要保重。”
谢知非无声点头。
赵亦时停下脚步,“以后的事不要担心,有我在的一日,就有谢家好的一日。”
谢知非没有想那么远,但还是被短短的几句话暖了心。
“怀仁……”
一开口就是哽咽,听得赵怀仁心头一悲,手摸上谢知非的后背,轻轻揉几下,像兄长在耐心安抚着自己的弟弟。
“听说黄泉路、鬼门关都是极阴、极寒的地方,也不知道他穿的那点衣裳,挡不挡风,抵不抵寒?”
赵怀仁被他说得眼泪都出来了,再忍不住,手轻轻一压,将谢知非的
头压在了自己的肩上。
这般亲昵,让四周驻足偷看的人暗暗吃惊。
死了一个谢道之,这谢家根本倒不了,瞧瞧,太子对三爷多好啊,将来太子上位,谢家的荣华富贵只怕更上一层啊!
送到门口,目送太子坐驾离去,谢知非扭头回府。
上了几个台阶,不知为何腿下一软,一只大手扶上来。
谢知非目光缓缓看过去,声音低低地压在沙哑的嗓子里:“你怎么来了?”
朱青惴惴不安地看了三爷一眼,掏出荷包,“晏姑娘让我给爷送来。”
谢知非接过荷包,捏了捏,“她什么时候来的?”
朱青:“刚刚。”
谢知非抹了一把脸,喃喃:“我竟没有看到她。”
“她还有一句话,让我告诉三爷,她说她不管账,以后账都交给爷管。”
谢知非怔愣片刻后,别过头,喉结轻颤。
朱家和乌鸦的心魔解完,他去木梨山接晏三合。
为了哄她,他故意和明月、单二一他们赌钱,赢的银子统统给晏三合保管,还厚颜无耻地说这是他以后的老婆本。
她现在把银子还回来,又说那样一句话,是在告诉他:
你还有我!
好像碎了的心,被拼凑在一起;好像游荡的
魂,重新有了归处;
谢知非抬眼看着朱青,看了半晌,哑声道:“去灵堂帮忙吧。”
朱青先是习惯性的“嗯”一声,然后微微一愣,接着眼泪唰的流下来,最后喉咙里压不住的,发出阵阵的呜咽声。
这一刻,他游荡的魂,也终于有了归处。
……
太子的车驾并未回端木宫,而是直奔皇宫而去。
新帝此刻刚刚沐浴完,手里拿着一本奏章,坐在铜镜前任由内侍栉发。
正值夏日,他身子又胖,仅仅坐着就是一身一身的汗。
偏偏龙袍厚实,领口系得密不通风,一个早朝下来,里衣已经湿透,不沐浴,身上的味儿大。
“陛下,有根白发老奴帮您拔了。”
新帝的眼光从奏章上挪开,“拿来我瞧瞧。”
一根白发落在他掌心。
新帝看了半晌,忽的冷笑一声,道:“朕记得,谢大人未满五十吧?”
“再有几个月好像就满了。”
新帝冷哼一声,手一翻,白发无声落地,“人和这白发有什么两样,碍眼了就得拔去。”
话落,外头有人回话。
“陛下,太子在殿外等着。”
新帝把奏章一扔,淡淡道:“请他进来吧!”
赵亦时进殿,朝皇帝行礼
,等半天不见皇帝喊起,不由抬头去看。
新帝冷眼凝视着他,“听说太子去谢家吊唁了?”
“是!”
“好好的,谢大人为何要死啊,太子?”
赵亦时本来想瞒下,但事到如今肯定是瞒不住了,只得硬着头皮道:
“谢大人愧对郑家,愧对老将军,所以才……”
“愧对?”
新帝语气似乎颇为吃惊,“……他哪里愧对?”
赵亦时:“他怕陛下重蹈废太子的覆辙,牺牲了郑家和郑老将军,为陛下保住了当年的太子之位。”
新帝长眉一挑,立刻接话道:“也保住了你的太孙之位。”
赵亦时只觉得胸口郁闷到了极点,心中冷笑一声道:“是!”
“那他应该是忠臣呢,还是佞臣?”
新帝语气森严:“朕该赏呢,还是罚呢?”
赵亦时把身子伏了下去:“是忠、是佞;是赏、是罚,一切全凭陛下做主。”
“朕做主?”
新帝突然大怒起来,抄起奏章砸向地上的人,“朕能做得了你太子的主?”
赵亦时浑身一颤,咬咬牙,抬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