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姑娘,我就只见过他三面,和他说过的话,加起来不会超过十句。”
唐见溪:“但就这短短的三面告诉我,这人不是坏人,他做不出用巫术诅咒生父去死的事儿。”
“因为他是你先生一生调教出来的弟子。”
“是!他但凡能够再狠绝一些,都走不到这个地步。”
唐见溪:“褚言停曾和我说起过他,他说人如其名,先生赐下的字,就是他这个人,既能容人,也能容忍,当得一个仁字。”
“那么……”
晏三合:“你对巫咒案有什么看法?”
“从前看不透,只觉得许多事情像蒙着一层纱,遮着一层雾,一年一年过去了,纱被风吹走了,雾被阳光照跑了……”
唐见溪冷笑一声。
“就算没有你们和我说朱旋久的事,没有言停那几份手稿,我也能悟出些道道来,无非就是八个字,里应外合,逼他造反。”
里应外合,逼他造反——和小裴爷分析的一模一样。
但手稿?
“唐见溪。”
晏三合强忍住心中的激动,问道:“褚言停的手稿在哪里,我能不能看一看。”
唐见溪从地上爬起来,走到那堆书前,弯腰把绳子解开来,在一本书的夹页中,小心翼翼地抽出几张纸。
“不言,去把灯拿近点。”
李不言取下墙壁上的油灯,放在晏三合身边。
晏三合接过纸,没有急着去看,而是抬头看着唐见溪,“你留着这些东西,不怕有一天……”
“怕!”
“为什么还留着?”
“和晏姑娘非要解这个心魔,是一个道理。”
明知不可为,而必须为之。
看着唐见溪坚定的目光,一股说不出的情绪慢慢涌上晏三合的心口,以至于她静了好一会,才就着油灯低头看起来——
元封三十一年;
七月十二;
今日一起床,右眼皮就开始跳,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我想着夜里的梦,去佛堂上了三柱清香。
梦是关于林壁的。
她自尽后,从来没有入过我的梦,这是第一次。
梦里,她着天青罗裙,眉目端秀,右手簪花而笑,一如九年前的模样。
我却是老了。
容与书房的隔间里,也有一间小佛堂。
他说他这个身份,跟任何人袒露心声,都是件致命的事,唯有跟菩萨说才最安全。
我置这间佛堂,就是学他,心烦意乱的时候会来这里坐坐。
佛堂里供着观世音菩萨,金刚怒目,菩萨低眉,听人说,菩萨能看见人世间的一切疾苦。
既如此,她也应该能看到我的,看到容与的。
先生走后,我进了詹事府,辅佐容与。
我话很少,笑也不多。
容与的话比我还少,脸上也再难有笑,他经常会在深夜把我叫去,君臣二人一壶酒,都无话,慢慢饮尽后散去。
这是一个只有我能见到的沉默寡言的容与,在外人面前,他依旧是陛下宠爱的太子,是意气风发的储君。
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他待人还是如从前一样彬彬有礼,只是行事中多几分杀伐和狠绝,据说太子府除了太子妃外,别的人都惧怕他。
春闱一事后,他便开始着手调查几位皇弟的底细,以及这些人的野心。
陛下子嗣颇多,有野心的不少。
寻常人家为了家产,还要争上一争,这天下的大位,滔天的权力,是个人都会动心。
这是容与的一难,难在虎视眈眈的人太多,那些明面上的,明面下的,都死死的盯着那块肥肉。
容与的第二难,难在陛下的铁腕和多疑。
铁腕治国,多疑治人。
陛下的铁腕已让王侯将相、文武百官人人自危,生怕一句话说错,就让自个掉了脑袋。
而“疑”若用在对付亲生儿子身上,君臣也好,父子也好,只会越走越远。
如今陛下越发的老了,人一老,耳朵就软,谁的话都会听,唯独听不进容与的。
容与说,那日陛下染了风寒,他在床前侍奉汤药,陛下迟迟不肯张口,直到他亲自尝一口,陛下才张开嘴,他是不信我啊!
我与他说:他不是不信你,他是谁都不信。
我又与他说:殿下再隐忍些日子,就好了。
是的,再忍些日子吧,太医院打听到的消息,现在只有百年以上的老参才对他有用。
老参吊着将死的人,有功效。
他已经活不了多久了。
忍字头上一把刀,这些年容与忍得很苦,膝盖因为久跪的原因,一到阴天雨天就隐隐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