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姨母今日来得极其早。
这会儿子,她正陪着薛家娘子说话。
两家人,现在可也算是姻交了,更亲近也是理所当然——明皎有个族弟名唤明渝,将要迎娶薛奇儒的外甥女,牵红线的正是徐姨母,她还正是在湘王府见过一回那闺秀,觉着很是伶俐讨喜,年岁比薛小娘子大不了多少,却将表妹照顾得很是妥当,既落落大方,又诙谐有趣,虽说门第相比起自家来差着一截,不过徐明渝无心行仕途,一味沉迷音律,所以家族也从没考虑过为他求娶高门望族的女子。
徐明渝的母亲是个爽豁的性子,与徐姨母很是投契,一回说起徐明渝的婚事,明渝娘就很是苦恼——徐明渝是独子,前头三个姐姐都嫁了人,两个嫁得远,一个嫁了个规矩大的人家,寻常夫家不许子媳往娘家跑,偏徐明渝有个显著特点是话少。
一回明渝娘问儿子,有没想吃的菜肴。
当儿子的回以一首琴曲……
明渝娘至今都没弄明白儿子的“答话”是几个意思。
就想儿子话少,儿媳若还话少,她这辈子可得被闷坏了,只明渝娘相中的“准儿媳”,虽说是个诙谐的性情,却难忍徐明渝过于沉迷音律,不像人活像一张琴的“作风”,强扭的瓜不甜,明渝娘只好作罢。
徐姨母先相中了薛家的外甥女,就试探着问“可爱音律”,巧合的是那闺秀不仅爱音律,还最爱自号清角生的徐明渝所谱的琴曲,薛家娘子还跟徐姨母讲了个笑话,说有一回,外甥女打听得清角生将往双林山上操琴,以悦山中禽鸟,她就努力说服了亲长,往双林山一游,只想亲耳聆听清角生所奏的琴乐,就心满意足了。
谁知道,这事根本就是外甥女梦中发生的事,以为“来源可靠”,没意识到是自己做的一场黄梁美梦,双林山一行结果遗憾扫兴而归,她的父母也疼女儿,还专程去打听了清角生那日有无往双林山,才闹清楚是自家女儿魔怔了。
徐姨母才晓得薛家娘子之所以带外甥女来湘王府,竟也是指望着能走湘王妃的人情,看看是否争取得亲耳一闻清角生操琴的机会。
这有何难?
人生难逢的就是知音。
两个小儿女一见面,谈起音律来,徐小郎竟然滔滔不绝,把徐姨母都惊呆了,这必须不是她那位惜字如金的族侄。
明渝娘喜出望外,这门婚事顺理成章得不能再顺理成章,两全其美得不能再两全其美。
徐姨母现正跟薛家娘子讲:“阿杜今日本也想跟我一同来的,不巧的是她娘家人今日正好到临安,昨日下昼才收到准信,阿杜的父母年事已高,为着外孙儿的婚事还赶了远路,阿杜必须得亲自相迎,我早上出门的时候,阿杜还托我告诉大娘子一声,明渝硬要将他惯常用的一把琴用作聘礼,这多少不合礼俗,先知会大娘子一声儿,要是女方介意,她再想法子说服明渝。”
“杜大娘子也太谨慎了。”薛母满脸的笑:“两个孩子都有些痴性,说起来也是投缘,婚姻本是关系他们的终生大事,因琴结缘,明渝以琴为聘礼倒是极有深意。咱们眼看也是亲戚了,有的话我跟夫人讲并不忌有犯交浅言深,我家小姑与她的夫婿,也有如神仙眷侣呢,夫妇两成婚这么多年,就没红过脸拌过嘴,大娘虽是长女,但一直被视为掌上明珠,当爹娘的不肯让女儿受半点委屈。
若搁别家,大娘说明渝会去双林山操琴,双林山这么大,父母就算想圆女儿的心愿,也不会真犯痴,竟不先打听明渝将往双林山一事真是不真,究竟去双林山何处,就陪着大娘瞎折腾的?
直了趟空,非但毫无怨言,看大娘遗憾与倾敬之人终是无缘,他们才想起来去打听,知道是大娘梦里‘打听’,他们也不过调侃几句罢了,又托了外子跟我,还是为了圆大娘的心愿。他们夫妻两就不是刻守俗礼的性情,听明渝愿以琴聘,必然更欣喜。”
“我也是这样想的,不过阿杜对这门婚事太重视,事事都想尽善。”
“也是大娘的幸运。”薛家娘子不由想到自己的长女,叹了声气:“比起小姑来,同样为人之母,我着实才该惭愧。”
这话的声音越发低,原不至于被别的什么人听了去,但薛家娘子却也不能再多往亮堂里讲了,而她对长女的这份负愧心,同样有女儿的徐姨母自是领会得到,都说宫里的后妃尊荣,原本那里就是个不得见人的去处,境遇也是如履薄冰,半点大意都可能累及生死,便是心中平和,也会被逼得勾心斗角。
更何况当今的天子……
现在的后宫,争的不是宠,是活,活得略有点人样。
可再是如何争,比如薛婕妤,也无非是在那荣华之地熬成白头孤老。
徐姨母也只能宽慰:“谁又能想到宫里的境况呢?”
天子好男风是想不到的事,更想不到后妃们有朝一日竟如守活寡。
薛家娘子心中泛苦,她想这世上若真有后悔药,哪怕让她舍出自己的阳寿也要换来改变长女的命运,只是这也就是妄想罢了,错已铸成,女儿的终生已毁,换来的是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