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箫再次来湘王府时,薇儿体内的毒已经拔清,已经进入了服药调治的阶段,不再受疼痛的折磨,小姑娘渐多欢颜,有时候芳期会由着她和婵儿一同嬉耍,像今日,天气很是闷热,下昼时芳期就在居院里那棵古榕树边上的亭子里乘凉,往亭子的木地板上铺一张软褥,软褥上再铺一张苇席,让两个小丫头,一个坐上头,一个爬上头。
晏迟陪着清箫过来,清箫见过了芳期,自然也见到了薇儿,他没在这里逗留多久,就跟晏迟一同去了得月楼。
得月楼上的东窗看出去,隐隐的,能见那古榕茂盛的树冠,和荫凉笼盖的亭子里,还把玩着蝶戏牡丹的羊皮拨浪鼓,逗哄着婵儿爬向前的小郡主。
清箫转过头看着正点茶的晏师父,踱步近前,坐下时脸色竟有几分凝重:“小郡主此番中毒,当会影响寿元,所以她的印堂隐现晦色,论来师父是有把握将小郡主完全治愈,这晦色应当不至于影响命枢,可我现在见测,小郡主实有短折之相。”
晏迟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睑,手上动作未停,那茶筅击着茶汤,节奏丝毫未乱,一手持壶点汤时,清水注入,汤漾平稳,一如他平稳的口吻:“你现在,都有把握区分意外造成的晦涩之气及命犯劫煞的晦厄之气了?”
“一般情况下能够区分,但要是造成劫煞者为师父,徒儿还没有这样的能力。”清箫的眉头渐渐蹙了起来。
晏迟就垂了眼睑,他没有回应。
清箫等了一歇,着实忍不住:“师父明知师母因覃孺人之故,对小郡主也十分的疼惜,可要是师父并无意让小郡主摆脱劫煞,又或者是……日后师母怪罪师父,师父当如何?”
茶筅这回停滞下来。
晏迟将茶筅一撂,端起茶盏就将那盏已生乳花的白汤泼进了身边的水盂里,险些没将茶盏也直接丢水盂里去——若不是这套茶具他甚是喜爱的话。
把茶盏放下,晏迟再抬起眼睑:“你不是仅只关心我和你师母间会不会因此闹嫌隙,你这心肠,其实同样对稚子有种天然的怜悯,认为稚子无辜,他们就不该因为权斗仇恨累及,是不是?”
清箫深深吸了口凉气。
晏迟惯常喜怒莫测,但他现在竟然因为此件试探大发雷霆,必是逆鳞被触,才将火光现于面上言外,也说明他的猜测是对的,他的师父,是真的没有放过淮王之女的念头。
那么童稚天真的小姑娘,才经过死里逃生,忍过了疼痛噬骨,但这也只能是短暂的存活,而她之所以“有幸”得此短暂存活,是因她现在活下去对师父而言尚有几分价值。
清箫原本以为他明白师父的计划,对师父的目的了然于胸,可他现在深深的怀疑了。
“你要只是对羿杜之女心怀不忍,大可不必犹豫摇摆。”晏迟冷着脸,眼底泛凉,吐出的言辞似剑锋出鞘时森厉的寒意:“羿承钧当年到底是留了阿瑗的性命,既然王妃喜爱覃孺人之女,视她为自家晚辈,我可以饶过羿承钧的这个孙女。”
清箫没有说话,脸上的神色渐渐有些凄凉。
“如果你不愿继续,现在可以撤出,只要你能够放下父祖惨死的仇恨,从此真正安于林泉,如你阿娘所期望的那样,平安喜乐活下去,并不用担心我的计划会受挫折,无非是,我再采用另一个计划,那个计划虽需要更多的时间,但其实并不会承受更多的风险,我已非孑然一身,我有妻女,我的性命更加珍贵了,势必不会跟羿栩等货色,拼个玉石俱焚。”晏迟的心情已经飞快平复了。
他从来没有打算勉强清箫。
正因为清箫跟他有相似的心结,他才把清箫拉进这个计划,如果清箫因为复仇又缔结另一心结,也非他所愿。
清箫垂下了眼睑。
其实人的性命,本无贵贱之分,成人只有一条性命,稚子只有一条性命,他其实明白权场上的这些人,他们的稚子成年,从父祖手中继承了权势,他们就会剥夺别的人的性命,他们现在是无辜,可是谁又能保证他们永远不会伤及无辜?
就像辽国那位生活在山下小镇的少年郎,他现在已经开始学习杀人了,他不会再像幼年时,对师父钦敬孺慕,镇子上的人其实清楚他们不是“族人”,他们对卫人没有仇恨,但他们的君主想要侵吞卫国的江山,奴役卫国的臣民,他们视卫人,如敌如奴。
他们不曾攻击山里的修士,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不敢,是因为明知不是对手,所以默认了隐居于被他们视为“神山”里的修士,与别的卫人不一样。
如果乌小郎得知曾经被他钦敬的“仙人”是当今大卫的湘王殿下……
曾经无辜的稚子,纵然明白不是湘王的对手,也势必会豁出性命争取击杀敌仇。
现实就是如此冷酷。
“奴婢鹊儿并没露出任何破绽,所以淮王对危险毫无察知……”
清箫说起了他今日来湘王府的“正题”。
芳期仍照看着两个小姑娘,她细心的发觉了薇儿喘息声似变得急促,就没让她再嬉耍了,抱着哄她睡一小会儿,婵儿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