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钟南辛辛苦苦积攒了半辈子的名声,其实尚且未因收了高仁宽的贿赂就“摧枯拉朽”的坍塌,百姓们对于受贿的事着实相当有包容度,受贿无妨,只要不因受贿就欺凌贫苦,那就不是罪大恶极。
可渐渐就有一种传言,在临安城里滋生。
高仁宽收买程钟南的那幅名画,原为成都府一小商贾偶然所得,偏那小商贾甚爱书画,得了画圣的真迹,根本就没想过转售给别人,因为和高仁宽是好友,就邀高仁宽共鉴大家名作,怎料到高仁宽因此动了贪心,不好明面索要,居然使人买通了小商贾家的仆从,把那画作盗出,小商贾遗失了珍藏,痛不欲生,但他甚至不知道是谁盗取了珍藏,珍藏落在了谁的手里。
小商贾因此郁郁而终。
是商贾之子,这么多年来都没有放弃寻找画卷的下落,而那被高仁宽收买的下人,也终于受到了怀疑,被商贾之子逼问,交待出盗窃的罪行,只不过说不清楚他究竟被谁收买,因为他并不认识收买他的人,当年无非是贪图五十两银,财迷心窍窃取了主家的财物。
商贾子因听父亲说过,知道他藏有画圣真迹的人寥寥可数,商贾子并没有锁定高仁宽,因为他着实不相信堂堂名门家主,朝廷命官,竟然会做下这等卑鄙无耻的事。
只是远在成都的商贾子,也听闻了高六娘私通苟且的丑事。
他的信心产生了动摇,因为其实成都府的人,无不知高六娘曾经最得高仁宽这祖父寄重的事,高仁宽亲自培教的孙女竟然如此卑鄙,不得不让人联想到上梁不正下梁歪的俗理。
商贾子来了临安,费了不少心思打听,终于打探得高仁宽曾经相赠了程钟南一幅画圣真迹,他于是找到了素有声望的程钟南,恳求一见此画,证实是否为他的亡父曾经珍藏,岂知程钟南矢口否认了曾经收受高仁宽赠礼一事。
但事实证明,程钟南是因为贪图名画,虽心知肚明高仁宽有窃取他人珍藏的卑鄙行迳,却包庇瞒骗苦主,毫不体谅那小商贾因为遗失心爱珍藏,积郁成疾药石无医的悲凄。
当程钟南在家待罪时,气愤不已的商贾子便登门质问——君大义灭亲,宁处逆子死罪,成就自己的清名,谁能想到被世人百姓钦敬的直谏清官,竟然为了贪心,包庇高仁宽这等卑鄙无耻的小人!那高仁宽的孙女高氏,如今可是杏儿弄的娼尼,程君竟然笃定她本是知书达理的名门之后,被迫无奈才为龚郎君奸/辱,呸,明明是你收了高仁宽的贿赂,才睁着眼睛说瞎话!你算什么风骨铮铮,只不过在你这等货色看来,儿子还不如一幅画作,更不如你的清名。
程钟南最终是灰头土脸离开的临安城。
他出城之后,就跟家眷分道扬镳,倒不是丢了官位就打算抛妻弃子,只不过他自认为是被谤害,悲愤不已,不愿意灰头土脸的归籍,而想着去名山大川游历一圈,消散心头的郁积。
这夜,尚离临安不远,程钟南寻了一处道观栖身,他打算的是在此处盘桓数日。
晚间时饮多了几杯山脚下沽上的清酒,他还填了一首词,抒发冤屈不得申昭的悲恸心情,倒头大睡,哪知半夜竟然就被冷醒了。
睁开眼,视线所及,是夜空上的一弯冷月,闪烁的星子也有如明灭的冷眼,风声凄号。
仔细一听,又觉那风声竟不似风声,更如狼嚎。
怔怔之余,茫然坐起,更看清了渐渐接近的火把,一个人影,在火光里清晰了眉目。
湘王晏迟!!!
程钟南更加迷茫,他不知道湘王为何出现在这里,这样的疑惑让他甚至没顾上疑惑下自己明明睡在道观里,怎么一睁眼就从荒山野岭醒来。
他一点都不认同晏迟的为人,这个人以鬼神之说谄言惑上,不敬他的恩师丁九山,程钟南几次都想弹劾晏迟,可他有他的顾虑——毕竟湘王占知了燕赵地动,也是湘王平复了福建叛乱,湘王因此甚得民众尊崇,如果他笔伐湘王,也许会被湘王的广大信众质疑怦击。
不能和湘王硬碰硬,于是程钟南才决定挑沈炯明这个湘王党下手。
难道就因为这样,湘王才施以报复?!
程钟南渐渐平静了。
他先冷笑:“我只道受此奇冤,是为镇江侯、沈炯明联袂陷害,想不到湘王才是元凶主谋,阁下追到此处,想是决定了斩草除根,我自知在劫难逃,阁下动手吧。”
“长夜漫漫,不必着急。”晏迟轻笑,非常愉快的露出了八颗牙齿:“程钟南,你说得没错,我今天是来取你狗命的,不过可不是为了斩草除根,你一个丧家犬,还没草芥那般坚韧,犯得着我跑老远路亲自赐你一死?我杀人,是因为你活着我会不舒坦,当然,也是因为你该死。”
程钟南一声冷嗤。
“姓程的,你曾经受丁九山的指使,弹劾东平公与赵娘子私通乱/伦,你身为御使,却谤害无辜,滥用职权,成为了昏君奸小的帮凶,你是不是罪该万死?”
“丁公之言,绝对不是杜撰……”
“是么?就因为他是你的老师,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