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芳菲已快出阁,她今日不曾赴请,周小娘当然被王老夫人“遗忘”在家,可芳莲、芳许姐妹两个却都跟着李夫人出席,而且刚才亲眼目睹了她们的三姐一番“理论”,慢说芳莲心惊,芳许也觉胆跳,待到正宴毕,总算是可以自由活动了,芳许才把李夫人拉到一边。
“阿母,三姐今日可真敢讲!”
芳莲小声道:“祖母说从此把三姐当死仇,肯定是不会原谅三姐了。”
李夫人却淡定得很,趁机教导庶女:“说得老夫人仿佛从前没把三娘当死仇似的,慢说三娘了,你跟六娘,什么时候被老夫人当作孙女看待过?是,没有血缘之亲跟有血缘之亲的不一样,但像老夫人这般过火的,这世上却也不多见!
你们也是知道的,老夫人可巴不得晏国师休弃你们三姐,把高氏女扶正,光有这想法也就罢了,但老夫人的阴谋诡计可一直没有断过,你们当只有大夫人要把三娘置之死地呢?所以啊,三娘才敢当老夫人面前说,她不把高、王二姓当亲长,三娘是有恩报恩有怨报怨,这才是真正的世道人情。
所以啊,你们两个学着三娘些,心里得有杆准秤,看清楚谁是亲谁是仇,千万别信老夫人那套礼矩,她怕以为她自己比周太后还能呢,让你们给高、王两姓女为奴为婢当垫脚石,都算看得起你们了。”
自从覃泽前些时候的那场姻缘风波闹生,虽说相邸里,并没有正式宣布覃敬虽是嗣子,但覃牧才是宰执公亲儿子的事实,可其实该知情的人也都知情了,这件事从此再也不是相邸的秘辛,而之所以不曾正式宣告,还是因为王老夫人的固执,她不愿承认覃逊与覃牧是亲生父子此一“平生最大糟心事”。
王老夫人对二房的态度更加恶劣,这也导致了覃渊等几个孙子、孙女对祖母也更加畏惧,李夫人心里头当然是窝火的,苦于翁爹一再教诫,丈夫也一再安抚,连她都不敢在老夫人面前顶嘴,就只能背地里报怨几句。
芳许的性情随了母亲,所以她对芳期也崇拜得很:“三姐的确是爱憎分明,别看三姐嘴巴厉害,报复起仇家来更是果敢干脆,但心胸其实豁达得很,过去三姐跟四姐争执还少么?四姐也常对三姐恶语相向,但看现在,四姐将近大喜,三姐给四姐的添妆礼可是一套名贵的茶具,大投四姐的喜好,这份心意足够表达姐妹间的亲厚了。
祖母但凡对三姐有些微的慈爱,不整日间的琢磨着算计陷害,三姐哪会计较?早前在花榭里,三姐应对祖母的质问,我虽然听得胆颤心惊的,可真是心悦诚服、五体投地。”
这几年间,芳莲跟芳许其实也是越发亲密了,她这时竟然也敢直接说提醒的话:“三姐敢这样与祖母争锋相对,那是因为有三姐夫维护,倘若没有三姐这样的幸运,还是不敢违逆祖母的。”
李夫人这些年也很在意对芳莲的教养,听她这样说,先给予了肯定:“莲儿这话说得不错,这也是世情,说到底这世间的礼法,其实从来没有完全的公允,尊卑往往凌驾在善恶之上,人在屋檐下就不得不低头。
可是人的刚强,靠的也不仅仅是攀附,要是怯弱已经深入骨髓,就像朵长在凤凰山上的蒲公英,哪怕是在皇城里,长植在坚崖上,慢说欺霜傲雪了,轻风一阵,就被卷得身不由己。所以啊,不能只寄望于幸运,自己得懂得争取。莲儿你是庶出,不跟许儿一样是我怀胎十月生的亲骨肉,你理当会想你的处境更困苦,未来更艰辛。”
见芳莲立时焦急,却又无措,李夫人笑了笑:“你们的外祖父,其实也是庶子,但从来不觉不幸,这不是因为男子跟女子不一样,而是因为你们的外曾祖母尽管做不到一视同仁,却也从来不曾苛薄庶子。所以莲儿,你的种种忧虑,我确然该检讨,是我这嫡母有不到的地方,我就只有一个庶女,却都不能让庶女安心,还多得三娘的提醒,我才关注到莲儿你为何这般的怯弱不安,只信刘小娘的话呢。”
芳莲现在已经及笄了。
跟三年前不一样,她对李夫人其实已经产生了信任甚至孺慕之情。
所以在经过短暂的无措后,她明白了李夫人的教诲:“儿与三姐皆为庶女,可三姐过去的处境,比儿艰辛百倍,但要非三姐援助,儿至今仍然懦弱,以为只有儿陷于阴淖……阿母,儿明白了,人生在世,其实谁也不能完全无受恶意的道理,这跟是嫡是庶原本无关,也不关孰强孰弱,但只有强者会迎击恶意,弱者只会自悲自伤,自甘被恶意摧折。”
像她刚才的认为,谁还会有三姐一般幸运呢?卫国有几个像三姐夫一样的权臣?
她觉得她肯定不会有这样的幸运。
但其实不是这样。
她已经足够幸运了。
她没有遇见恶毒嫡母,她其实根本不用如履薄冰,就算遭受来自祖母的恶意,但挡在她身前的是——父母高堂,嫡兄、嫡妹,祖母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也从来不针对她独个人算计陷害,她生母早亡,但她其实一直生活在嫡母张开的保护/伞下。
而曾经把她从自以为的阴淖里一把拖出来的三姐,三姐当时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