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期在见辛远声,晏迟却在见高仁宽。
他这时在一艘游舫上,舫是采薇行的一艘舫,此行的游舫惯常受所谓清高人士吹捧,他们欣赏舫内悬书画,布墨砚,不见彩幡艳帜金玉点设这份文雅,可多少自命清高的人游个湖却总不愿少了莺莺燕燕在侧,当有好诗词,让女伎们在舱外甲板上立时唱出,他们的风雅是离不开他人的赞誉的,若无人欣赏,似乎雅不成雅,俗不成俗。
至于高仁宽,他这时当然不靠才名谋仕程了,今天请晏迟来游湖,也不是为了显摆肚中文墨,可他明明有个孙女在国师府里做妾,居然还是在舫上择雇了几个女伎,斟茶递水、谄媚侍奉,晏迟见高仁宽倒是挺享受的,但这享受却收敛着,正襟危坐只用眼睛乱看,间中还说两句自以为正经又风趣的话。
晏迟觉得高仁宽这辈子真是辛苦了。
喜欢庸脂俗粉就喜欢庸脂俗粉吧,偏还装得像个柳下惠,想学点名士风流,奈何眼光却着实跟不上“志气”,泄露了他其实就是个只看脸的大俗人,看的还不是干净的脸,说他贪好美色都是恭维他了,他好的就是女子脸上的浓妆艳抹,好的就是女子骨里的轻挑浮浪。
晏迟早就觉得无趣至极。
真是好不容易才等到了高仁宽自以为把贵客款待尽兴,终于舍得把那几个女伎打发去舱外,说正题。
晏迟听一句没听一句,到一片湖光时,眼睛往窗外看,他这是不由自主,觉着就快经过韶永厨,这间酒肆对他当然有非比寻常的亲切感,怎知这一眼望出去……咦,专为几大东家留的雅厢里怎么有人影啊……嘿!辛遥之又趁他不在家私会芳期了!!!
“靠岸吧。”晏迟就越发不耐烦再听高仁宽的废话了,但交待总得有几句的:“一阵间我去一趟我的别苑,高公自便。高公今日的话我都听明白了,有几句话我也想跟高公直言。”
高仁宽顿时满怀期待闭了嘴。
“高公想替向进说和,是好意,但也得看看向进现今的境况。他可跟在荣国公身后摇旗呐喊,使劲的促成周太后干政,官家已经不能再容忍向进了,所以现在谁站出来替向进求情,在官家眼中可就是铁打的叛臣逆徒。”
当然是拒绝了高仁宽的游说,且还提点高仁宽现在应当与向进保持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游舫靠岸,晏迟立在甲板上的时候,给了高仁宽一句更明显的提醒:“政事堂从来不可能由宰执一人独大,向进失势,岳祖翁虽说大获全胜,却也到了引退之时,届时高公的宏志便赢达成的运机,何必在这时逆君之意,扶立于危墙?高公经久不入权场,难免因为某些人待予的虚情假义所惑,虽尚有耿朴之挚,这样的品行一如当初,可权场之凶险莫测,一念之差便生荣辱大异,高公千万三思而后行。”
他说完就走,头也没回,后脑勺上的“眼睛”却看得清楚高仁宽从猜疑到信服,从信服到狂喜的神色变幻,晏迟眸子里冷意森森,他根本没有打算给高仁宽铺一条青云之途,但高仁宽已经攀上了龚佑,当政事堂迎来一场人事大换,龚佑会把高仁宽送上那条一脚踩空,就会从九天直落的“青云之途”。
晏迟径直到了韶永厨。
已经过了午时最繁忙的一段,但厅堂里尚有酒客饮谈,晏迟没有穿堂而入,他只是看了一眼便绕过厅堂,取花障相隔的一条小径往后院里去,茶酒博士和侍应跑堂自然个个都认识他,也都在看他手势后没有谁多事上前迎奉,各忙各的,还以为晏国师跟国师夫人是约好的呢。
晏迟刚进后院,就见芳期与辛远声从楼上下来,两人有说有笑的并未往这边看。
他站住步伐,就忽听一声喝斥。
“你们韶永厨请了女伎?!”
芳期显然也听见了喝斥,眼睛看向喝斥的人。
十四、五岁的女子,双螺髻上密密插着金珠钗,樱草色的蚕丝襦,系一条石榴红的金线蝶绣裙,手里执一团扇,远远就见扇面的仙桃鹤鸟。她身量未足,却一马当先,身后既有婢女又有男仆,个个都比她高出一截。
眉未经浓描,隔着远不大看得清形色,但嘴唇上却染有夺目的口脂,飞扬跋扈的一点丹艳。
女子高高抬着下巴,还在表达她的不满:“我是听说韶永厨的小院厢室不负清雅二字,才肯来光顾,没想却听见有女伎在唱淫唱艳曲,如此韶永厨与青楼伎馆何异?”
这刺挑得,着实让人火光了。
芳期怀疑这女子是故意来砸场子的。
但她没急着上前处理,她倒想看看女管事怎么解决。
盖因大卫的风俗,贵妇女眷也常有相约着下馆子饮谈的消遣,所以但凡上点档次的酒肆其实都雇有女管事迎奉女客,当然也有不少酒肆,说是酒肆其实也雇着妓子陪酒,经营风月之事,但为免冒犯了贵妇官眷,这类酒肆通常都会在彩楼上挂红纱灯,纱灯上书明“燕乐”二字,也不会有女管事奉迎女客,委婉表示酒肆的风格不宜招待女宾。
韶永厨的彩楼上,自然是没有高挂燕乐红纱灯的。
那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