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迟明白羿栩是个有心病的储君,他有龙阳之好,再是如何小心隐瞒,可子嗣不丰的问题是无法遮盖的弊端,当天子还留下羿桢性命并将羿桢的三个儿子留在内廷抚养时,羿栩一定会提心吊胆,他担心储位不稳,就会早做安排。
弑父弑君的准备羿栩并非没有。
可他需要一个臣子的鼓动,给他找一个逼于无奈只能如此的过场,这样羿栩的心里才会坦然,这其实就是自欺欺人的心理安慰。
正如一个人,已经快要饿死了,犹豫着盗窃钱财能让自己活下去,但他尚有羞耻之心,所以还在犹豫迟疑,这个时候如果站出一个人来喝斥怒骂他,他也许就会打消念头,但有一个人在旁引导——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才是世间的情理,为了活命盗窃财物算什么?只要不是傻子都会让自己活下去。
这个人就会坚定主意盗窃,而且就此他不会觉得心虚,其实他只是采纳了一个人的片面之辞,但他就会觉得自己的行为符合世间公理。
羿栩现在就有如那个快要饿死,犹豫着打家劫舍让自己活下去的潦倒之人。
晏迟当然会给他搭一个通往罪恶的台阶。
“殿下不是无辜么?殿下明知这一切都是清河王党的连环计,一步步把殿下困于死局,官家在意的不是殿下与清河王谁乃无辜,在意的仅只权位二字不容侵犯。官家从来没想过交出去的权柄会收不回来,但现在官家意识到了。权位的战场,其实从无父慈子孝的规则,武灵王当初被饿死沙丘,惠文王不是仍被赞为明君?殿下若缚手待死,史册之上,不会留下忠孝之名,反落篡逆之实,倘若殿下立志彰显忠孝,反而应当揭露清河王的逆行。殿下为储君,清河为囚徒,储君为囚徒陷害,岂非君臣无序,君不君臣不臣,又哪来的父父子子?”
太子的步伐就彻底站住了。
永盛七年五月,天子驾崩。
丧钟敲响之时芳期正在午睡,她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呢,在床上醒了会神儿,还拉着八月问:“大下昼的这是敲哪门子的钟?”
八月年岁也还未到二十,从来就没经历过帝崩这样的事,也是一脸的懵懂,别说她们几个,居然就连白氏和邬氏也都拿不准这声声钟响是否一定预示着皇帝驾崩——先帝在位三十三年,最后是被掳往上京,死在了辽国,今上于济州称帝,在位业已二十余载,也就是说有五十几年大卫实际上都没有经历过帝王崩的国丧,“年轻人”个个都没有经验。
还是徐娘给出了确实的说法,帝崩,而且肯定宫里的情势已经稳定了,换言之继位人已经得到了文武百官的认可,以新帝的身份宣告主持国丧。
晏迟自从数日前就进了宫,到今日尚不见人影。
芳期一脸没睡醒的模样,不知道接下来应该做什么,徐娘却还沉得住气,指挥着仆妇们先把屋苑里的彩幡锦帐等等都取下,挂白幡,悬纸灯,派发麻衣丧服,这其间高蓓声召集好些姬妾,询问国师的安危,还被徐娘板着脸喝斥了几句操闲心——国师府从来没有什么主尊仆卑的规矩,徐娘的身份地位远超高蓓声等等姬妾。
芳期见徐娘处理得井井有条,她干脆就往渺一间去。
赵瑗今日着了身新衣,绯红大袖锦衣绣牡丹团花,大有别于一贯清淡简朴的衣着,她见芳期来,依然在进行自己的事,执酒盏,对祭台,膝跪着把酒倾洒祭台前,她着华丽的锦衣却不见多么喜庆的神色,杏眼含泪:“阿爹、阿娘,阿兄、阿嫂,诸位亡亲,三哥替你们报了仇,今日羿承钧终于死了,这个元凶罪魁终于死了。”
有那么一刹那,像突然生一缕刺眼的亮光照进芳期的头脑里。
晏迟的布局不是针对清河王,或者说不仅仅是针对清河王、越国公等,他针对的是天子!!!
这个家伙,干的是弑君的事。
她怎么会以为晏迟跟芸芸众生一样,信守着君君臣臣的条则,因为天子是罪魁祸首而无可奈何放弃向元凶寻仇?她早该意识到了,有千万个人或许都不会因为仇恨图弑一国之君,因为这根本就是做不到的事,但晏迟不是千万人之一,他是例外。
赵瑗依然请芳期坐下,替芳期斟酒:“阿期今日能否陪我开怀痛饮?”
她见芳期浑浑噩噩的,以为芳期无法接受晏迟居然弑君的事实,赵瑗先是一笑:“父亲认罪,承认谋逆之行,他明知羿承钧的心思多么丑恶和龌龊,但父亲从来没想过揭露羿承钧的恶行,不是父亲对这个人,他们之间的友谊还有任何期待,是因为父亲明白现在的大卫,只余江南一隅偏安,金殴残缺的国家不能再生内变。
大卫不能有一个品性饱受质疑,暴戾不仁的君主,否则内变一生,就是给予辽国和西夏联军攻破防线的良机,社稷崩亡,不是一姓取代一姓,是整个华夏亡于蛮国,万千遗民从此皆为虏奴,父亲宁愿用赵氏一门的冤屈,替羿承钧掩盖恶行,父亲以为有的丑恶没有揭曝,就仍然会在人心深处隐藏。
羿承钧还有机会稳坐权位,他就会在意仁君贤主的名声,他要做的无非就是杀害父亲,因为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