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哥是个有意思的人,他在海州有个信息咨询公司,还开了一家密室逃脱俱乐部。梁川是他遇见的第一个不以抓小三儿为目的的客户。
作为一个骨子里有名侦探情结的人,梁川的案子让他兴奋。于是,鲜少的,这个案子他坚持做了两年多。他收费虽然不低,但折算成单位时间计算,这笔生意肯定不能多赚。
在西南片那座空调普及率极低的省会城市的国际机场,邢哥和梁川见了面。
邢哥的纹身从后背一直延伸到耳后,除此之外,他眉骨上的伤疤也散发着江湖气。机场不能随意抽烟,他只能嚼槟榔过瘾。遥遥见到梁川走出来,邢哥把槟榔吐出来,又从口袋里掏出个花骨朵一样的盒子。
讲究。他竟然还用着樱花味的漱口水,他把粉红色的液体倒进嘴里,漱口之后,才冲梁川点了点头。
见邢哥孤身一人,梁川沉住气问他:“人呢?”
邢哥中等身材,但一身腱子肉,皮肤黝黑发亮。他左手攀住梁川的左肩,把他往停车场带,一边走一边说:“别急。我跟你说,你要有点心理准备……”
邢哥深色的嘴皮子翻动着,那上面还残留着一点槟榔的碎渣。邢哥顿了顿,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老大姐这儿有点问题,受了不少刺激。好像有这个毛病不少年了,那家人把她锁在家里,不当个人。身体估计也有很多毛病,常年不跟人交流,话也说不利索。”
邢哥压低声音说:“具体你就别问了,我也没瞎打听。有些事,打听多了,惹事。你呢,也别去想了,猜多了,伤人。放心,身份资料都齐全,鉴定报告已经出来了,绝对错不了。”
邢哥隐晦的表达看似什么都没说,却几乎说明了一切。梁川心情沉重地坐上邢哥的越野吉普,邢哥驱车往城市边缘外继续走,然后把车停在了一个旅游农家乐的门口。
车一熄火,邢哥就皱眉甩头,他这般无奈为的是农家乐的两层小楼里传出来的凄厉的嚎叫。那是桑晓思的声音。昨天,邢哥把桑晓思带来此处,请老秦的老婆帮忙给桑晓思洗洗澡梳梳头,桑晓思也是这么嚎叫的。
穿着皮夹克,夹着烟的老秦朝他们走过来。老秦给邢哥打了一支烟,指了指二楼,意思是又嚎上了。邢哥悄悄地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不要声张。老秦打量着梁川与邢哥低语:“这嫩鸡就是上面那人的儿子?看起来挺有钱的。听他老娘嚎成这样,吓傻了吧?一点反应没有。”
邢哥站在梁川背后,他看了一眼梁川的背影,悄声说:“他听不见。”
“啊?”老秦立刻放开声音,说,“聋子啊!这一家子,一个精神病,一个聋子,基因有缺陷吧……”
邢哥一巴掌拍在老秦的后脑勺上,说:“就你这点城府,也就能在这鬼地方待一辈子。人家听不见,但会读唇。你给我小心点!”
尽管做足了心理准备,梁川仍旧在见到桑晓思时倍感震撼。
他知道母亲不满20岁就生了他,算起来,她甚至比梁道生第三个妻子还要年轻。可是,眼前这个头发花白,张嘴嚎叫露着牙龈的女人看起来行将枯朽。
那些被梁川锁在抽屉里的照片,无一不记录着母亲年轻时的纯真与美好,那些俏丽的面庞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令他无法接受母亲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但邢哥把一沓证明眼前这个人和他身份关系的文件交给了他。如果要承认她就是桑晓思,那梁川必然无法忍耐不去打破禁忌、追根究底。但邢哥也很坚定,他就一句话告诉梁川。
“规矩不能破。我要是破了规矩,连带着拖累一大堆人。做事不能不讲道义。这也是我愿意接你这件吃力不讨好的案子的原因。”
梁川鲜少瞪起眼睛,流露出让人不寒而栗的目光,他说:“不可能。”
邢哥脸颊抽动了几下,他伸出指头戳戳梁川,低语:“你想干嘛?手上沾了血,你就回不了头了。”
“那就把他们都送进去。”梁川的声音很冷静,他说,“我的要求过分吗?”
邢哥盯着他看了许久,终于点头认了下来,他把房间让给梁川和桑晓思单独相处,掏出电话一个人下了楼。
梁川捏着牛皮纸袋的手失控地发抖,牛皮纸袋皱巴巴地发出闷闷的抗议声,但他是听不到的。梁川的情绪很激动,他找了她三年了,那个在他七岁时就被父亲单方面宣布车祸死去的母亲就坐在他的对面。他难以形容自己的激动,但他无法自然而然地叫出“妈妈”这个词,在异乡艰难生存的日子里,在父亲复杂的新组成家庭里,他早就强迫自己忘记了这个词真正的美和希冀。
他白皙的手上落下一滴泪花,梁川这才发现自己哭了,半边脸满是泪痕。他倔强地用手背拂去,从上衣左胸口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
照片带着他的体温,梁川指着和他头挨着头,笑得如冬日骄阳的长卷发女孩,问:“你……认得出她吗?她是梁畦……记得吗?”
他凝视着桑晓思时而张大,时而抽动,时而哆嗦,时而紧绷的双唇,他渴望读懂她在说什么,可是桑晓思除了怪叫,做些毫无意义的口型之外,什么也没有表达。
梁川再也无法克制情绪,他垂下头,抽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