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川回国已有三年。他归国的理由或许该被称为寻根,可事情一到艾窦嘴里就要变样。
当时,两人萍水相逢,以一醉方休,就此别过的心态自我暴露。艾窦大着舌头说过:“你这是……小蝌蚪……找妈妈呀……”
他们遇见时,梁川已经独自找寻了一年。
起初,他只有名字和地址两条线索。后来,他看到了母亲年轻时和别人拍摄的合影,于是残存在脑子里的辨不清真假的模糊影子有了形貌。
再后来,他听到了很多的故事,那些故事盘错在他的脑海里,又让一切重归模糊——就像17岁那年无畏无惧地扎入深海,被温柔蔚蓝的海水赏赐了锐利的疼痛。
“怎么样?”梁川肃然地问。
艾窦耸耸肩以示不屑,他说:“我就怕你是这个反应。那个不靠谱的人……算了,我不多嘴了,有消息总比没消息好。他要一笔钱,说钱到了即刻出发办事。”
“给他。”梁川回得干脆利落,毫不犹豫。
“果然……”艾窦倒是气了,他忿忿地击掌,肉疼一般叫着:“你们有钱人的钱是不是都是树上长的?给我涨工资!我帮你砍了个对半!你这颗不食人间烟火的大橘子!”
夜幕深沉,霓虹未灭,都市越大越瞧不见星星。新的一天总要从黑暗里出发,是巧合还是上帝特意的安排?睡不着的时候,梁川也会有自由漫想的时刻。已经有很久没有新的消息从远方传来,但只要有,他就会陷入失眠。
梁川打开抽屉,拿出一个牛皮纸袋,他小心翼翼将几张或泛黄或泛绿的照片取出来。这些照片由他千辛万苦收集而来,既是他找寻的足迹,又是母亲成长的印记。
黑白的花边照,是他从孤儿院的玻璃台板下摘出来的,尽管小心翼翼,但仍旧扯坏了一个边角。
最大的一张照片是6寸的集体照,那上面不仅有他的母亲,还有他的父亲,学生气十足的他们隔着三排五列笑嘻嘻地站着。
梁川叹了口气,骨节分明的手指下意识地在桌面上弹动了两下,他知道这张照片是最初的美好,也是命运回溯时最悲伤的笑话。
电脑屏幕在此时忽而点亮,Sheldon咖啡书屋的在线树洞弹出了新消息。
一个叫“小橘子”的ID在树洞里留了言,从凌晨两点开始,陆陆续续发了六条。
“Sheldon——YYDS!”
“甜品最棒!”
“工作到深夜给人们带来美味的都是天使呢!”
“麻薯超级好吃,谢谢你们!愿好运相伴,开开心心。”
“这个节日能品尝到心意甜品,无论加班到多晚,都值了!再次致谢!”
“祝你们都开心,不要烦恼,团圆快乐!”
看起来是个执着的狂热粉,最近两个月类似的“生物”出现频率极高。就在梁川准备关闭电脑时,“小橘子”的第七条留言出现了。
“今天才知道,有时候,闭嘴比开口更能准确表达信息。其实,就是想对你们说一声感谢。祝好,再见。”
事实证明,“不能给他人带去困扰”依旧是戚澄最大的困扰。
这一夜,她睡睡醒醒,希望能写出一句不动声色的“致歉”,因为这样的话,假若别人并没有被冒犯,她也不会给别人带去新的困扰。
内耗像魔鬼一样控制着戚澄,令她的躺姿僵硬又刻板。床头的三角桌是空的,她睡在一个看起来像蒙古包一样的小床里,吃的,玩的,都被她带进蒙古包蚊帐里。一盒吃了一半的“四喜团子”滑在她脑袋旁边,另有一张Sheldon的名卡斜斜地躺着。
“四喜团子”是昨夜那份员工关怀餐,出品自Sheldon的点绘了表情的新式麻薯——这年头,连麻薯都有表情,活着可真是不易……
突然,戚澄坐起来,她摘下眼罩,嘀咕着:“中文不好啊……我怎么把这个忘记了……”
戚澄租住在被林立高楼包围的矮破小屋,老房子的年龄快赶得上她的爷爷,品质也像她爷爷嘴里松动的牙齿。没有独立的卫浴,没有独立的厨房,窗外蛛网一般的黑电线像鬼片里的老妖使的某种暗器,到了雨天的时候,就会替天行道,取了恶人性命。
这里是海州市中心最便宜的群租地,自从大学毕业,戚澄就住在这里。她当时的男朋友贺哲既是本地人,也是未毕业的研究生,并不与她同居。只有一次,他想与戚澄亲热,才刚一壁咚,屋顶上的梁就“咔嚓”裂了一根,担心被活埋的贺哲只能败兴作罢。
想起女同事们在茶水间的谈话,戚澄发现自己遗漏了一个最为重要的细节——那帅哥似乎不懂中文,这一夜的七条留言算是白磨了。不过,转念一想,戚澄又觉得这样也不错,因为她正后悔着最后一条留言的过于直白。
工作日的闹钟将戚澄彻底唤醒,她像过集体生活那样出屋洗漱,除了不能再被刺骨的凉水激到龇牙咧嘴外,一切都没有改变。
她化妆,穿戴,一条穿过一季的薄呢长裙让她知道自己瘦了不少。
临要出门,戚澄接到了爸爸打来的视频电话。
她将生病的事情告诉了他,因为实在太害怕了。但她又千叮咛万嘱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