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克巴大帝很烦,因为他还不是大帝,且有可能永远都不会成为大帝了。
他确实可能是所有在印度占有一席之地的统治者中最明智的一个,尽管外面的人传颂他是一名拥有宗教宽容的统治者,但实际上他认为自己对宗教并不宽容,他的一切举措都是为了更好地统合这片土地上的人。
他废除了不让吃猪肉与杀猪的习惯,先剃自己的胡子再鼓励臣民剃须,同时鼓励人们适度饮酒。
与此同时,对印度教的陋习也同样予以打击。
就在天时和尚聚兵之前,阿克巴还刚刚召集博学的***学者、婆罗门教徒、印度教徒、基督教徒、耆那教徒、佛教徒、犹太教徒和拜火教徒聚集在都城阿格拉,让他们轮流畅所欲言进行辩论。
最后他认为,所有教徒实际上拥有的是同一个永恒的神。
而他个人并不推崇或引导臣民去信仰任何一个教派,这是非常奇怪的,他的祖父、莫卧儿建国者巴布尔、父亲胡马雍和老师拜拉姆汗都主张以武力推行宗教。
而他却说:我自己都没能领悟,为何还要去引导别人?
尽管外部面临叛乱与战争的威胁,阿克巴依然恪守清晨在红堡阳台露面的习惯,接受臣民的伸冤书,尽管这种像部落首领裁决纠纷般的坚持帮不到几个人,仍令阿克巴在臣民心中大获好评。
在印度这片土地上,治理地方是相对容易的,因为这里有着世上最神奇的臣民,只要管理好纷乱的宗教事务,一切便都能迎刃而解,不论统治者出台什么样的法令,都会得到非凡赞誉——反正那些人什么都不懂。
宗教事务对阿克巴来说也不算太困难,他试过更改教义,寄望于各宗教一律平等,各奉其事,消除相互间的对立。
但阻力太大,所以他打算自己成立一个教派,至少让这些宗教都不要影响自己,名字呢,就暂时定为‘丁丁拉稀’,意为神圣的宗教。
目前这个宗教只有他一个人,其实人少不是什么坏事,就像成立一个人的公司,出门发名片都是很有排面的事,小纸片往手上一搁,某某,任某某公司董事长,兼执行总裁、销售总监及保安队长……谁见了不翘大拇指?
阿克巴也一样,直接担任丁丁拉稀教主兼教派最高长老,走上人生巅峰。
归根结底的问题,在于阿克巴是个文盲。
他对各教派的哲学体系有独到了解,对听个曲儿、看别人画画也有不错的造诣,宫廷文化气氛非常浓厚,还专门成立用于翻译突厥语、希腊语、阿拉伯语这些异文化的机构,要说起来阿克巴的文化水平不低。
可他就是不识字,连名字都不会写。
而且非常犟,要说不识字是因为小时候随战争颠沛流离,没有学习的环境,这兴许还说得过去,只是不容易解释父辈贵族教育在其身上依然有广泛继承的原因。
那长大之后始终拒绝宫廷教师教他认字,这就是犟了。
直到现在,他已经三十八岁,一切需要书写的,都由他人代笔;一切书信的阅读,都由他人代嘴。
莫卧儿最杰出的国王很可能患有阅读障碍。
对他来说,整顿、治理和改革印度政治、经济、军事、宗教和文化艺术都并不困难,真正困难的是登陆西南如同蝗虫般的佛教徒。
莫卧儿的军事力量很强,但问题出在阿克巴的大局观并不非常优秀,他麾下的将领们也差不多一个德行,真正能让他纵横这片土地的是无与伦比的军事技术——阿富汗贵族的战马,来自奥斯曼帝国的火枪与火炮。
简而言之,莫卧儿军对抗印度酋长时,就像香山千户陈沐和沿海倭寇作战一样,胜在技术而非战术或战略。
因此经常出现两万莫卧儿军打得十万地方叛军找不着北。
这也是莫卧儿的地盘以恒河为根基向南、向西扩张的原因,恒河附近的土地对他来说都非常易于征服,而越靠近德干高原,战事便愈加困难,因为越依赖技术的军队,后勤压力也越大。
如今攻守势易啦,发去东边的两万平叛精锐,因为被辎重河船被南昌舰率领的武装商船尽数截击、撤退道路上的重镇巴特那又陷于天时之手,导致这支精兵强卒无声无息地在帝国序列中消失,而孟加拉叛乱依旧。
紧跟着领地与比哈尔省相邻的王公贵族集结四万大军兵发比哈尔,结果被一群和尚打败了,你说气人不气人?
原本一场非常轻松的平叛战争,硬是因和尚的卷入而烈度升级,西边不受控制的敌人跃跃欲试,南边的西洋军府也‘跃跃欲试’,顿时令国内原本相对稳定的政局出现混乱。
贵族们有主战派,也有主和派,令人生气的是这一次主战派与主和派不像以前遇到危险时那样因宗教或立场而决定,反而是因领地所在地域而定。
但凡离西洋军府管辖地或比哈尔省近的,就是主和派;领地离国都与拉杰普特贵族们近的,则是主战派。
这种情形把阿克巴气坏了,他不止一次向自己的宫廷密友谢赫·法伊兹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