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尔巴鄂的夜并不宁静。
坐在二楼阳台的陈九经放下茶杯,抬手敲了敲自己身上的胸甲,收回翘到石灰石护栏上的军靴,转头对卡洛斯抱怨道:“奇怪了,我听说法兰西的铠甲很好,怎么感觉质量不如国王送我的?”
旁边端着茶杯的西勇营将官卡洛斯正用两眼有些气愤地看着茶杯,双手在嘴边把沾了水的大胡子往上梳理着。
听到陈九经的问话,他笑道:“将军,那恐怕不是国王送你的,在西班牙,人们会普遍认为西勇营驻扎在毕尔巴鄂就已经是国王对将军进攻波尔多支付了酬劳。”
陈九经挑挑眉毛,不置可否。
他并未亲自去马德里,在他向仍然留在御前的修士阿科斯塔写信过去后不久,跟着今年往毕尔巴鄂运送羊毛的商人们一起过来的,还有西班牙王室拨给他的六百匹战马以及能够武装两千部下的兵甲。
“送不送有什么关系,这是我们应得的。我是军人,他不该把我拖进阴谋里,哪怕是对敌人的阴谋,也不该。”
说着,陈九经叹了口气,突然揉揉脸道:“我发现我又做了件傻事,我不应该写那封信,更不该要这点东西。”
这点?
卡洛斯可不觉得这些武器装备与战马是‘一点点’。
但在后知后觉的陈九经看来,与这些兵甲相比,他更应该给西班牙国王一个教训,让他知道自己的部队是不能被控制的。
可他的做法恰恰相反,恐怕会助长了费老二这种一声不吭把白山营算进自己的武装力量的做法,就好像得罪陈九经是不可怕的——只要给钱就行。
年轻的陈将军摇摇头,小声嘀咕道:“义父误我。”
如今铠甲与战马都到了,再想返回也来不及,他又把话题拉了回去:“你还没回答我,为什么西班牙的板甲看起来比我们在波尔多缴获的要好。”
“您难道没发现,我们从那些骑士身上扒下来的板甲质量极好,士兵的则稍差一些?”
“我知道,那些贵族的铠甲是自己从其他地方购置的,而矛兵穿的铠甲并不如西班牙做的好,尽管做工看起来更细致,但它们不如马德里送来的胸甲。”
陈九经的疑惑来自于玛格丽特,虽然她是法兰西国王的妹妹,但她与哼老三的关系并不好。
在四年前,她一位名叫约瑟夫·博尼法斯·德·拉莫尔的情夫被哥哥哼老三与他们的母亲送上了断头台。
玛格丽特在行刑后向刽子手要回情人的头颅,装进盛着珍珠与花儿的口袋中,带着身上的血迹与首级袋去参加了哼老三举办的宫廷舞会。
当然,那是另一个故事了。
当下重要的是,从玛格丽特那,陈九经知道了法兰西是欧罗巴制甲最好的国家,他们经常向遥远的东方国家出口胸甲、板甲。
没错,其中就有奥斯曼。
天主孝子法兰西左右横跳的动作让本就对欧洲局势一脑子浆糊的陈将军更困惑了。
来之前他以为这和亚洲大陆一样,比方说西班牙是敌人,好,那就逮着西班牙往死里揍,揍完就完事了。
可这没这回事——哪怕你身边睡着一位法国王室公主,你也不能确定她究竟站在那边儿。
你以为她是法国公主,毕竟除了血统之外,在共同对付她丈夫波旁亨利这件事上,大家有时候能达成共识;可一觉睡醒,她就抱怨你抢了新教徒的波尔多,还埋怨你为何不去巴黎揍她哥。
所有陈九经认识的或知道的欧洲王室都在他的脑子里反复横跳,他们的权势与力量来源于王国与家族,可王国与家族却并非意味着他们的利益。
一个明国的海盗出海打下一片土地,他建立的小王国的国号为汉。
一个葡萄牙的海盗出海打下一片土地,他建立的小王国国王为沙廉。
那是当地的地名。
当塞外的蒙古人和日本人问起明朝商贾他们你是哪儿人,他们会回答大明;而陈九经问起西勇营的任何一个人,他们会回答出一个陈九经在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小地方。
哪怕是玛格丽特,她的回答也是瓦卢瓦……描述了半天,陈九经终于明白那是个伯爵的领地。
在逐渐深入了解玛格丽特的同时,陈九经也在深入了解这片与家乡不同的土地,所见所闻令他潦草地做出一个结论——这些欧洲人根本没有国家、民族的概念。
顺带着,陈老九还自以为是地找到了诸国王室都原因亲教宗脚丫子的原因。
国王都可以不是本地人的大陆上,各国之内书不同文、车不同轨、法令不一、人心不齐,倘若再没有一个能让百姓找到集体荣誉感的宗教,这些个七拼八凑的‘王国’还不如长城北边没有那达慕的蒙古人呢。
“将军也说了,是部分。”卡洛斯非常认真地纠正陈九经的观念,道:“西班牙有上万个城镇,这些不同的贵族领地有技艺不同的铁匠,打出一副半甲只需要三四天。”
对这句话陈九经不置可否,他着实不愿告诉西勇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