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兵器时代,人类生存条件的艰难程度,通常与作战勇猛的程度是成正比的。
越是穷山恶水,越是骁勇善战,直至他们进入繁华之地,失去了本身的恶劣环境后,这种骁勇也会随着古老传统成为传说。
这个规律适用于大多数,但不太适合中原,中原王朝在稳定时期往往拥有非凡的组织能力、冶金科技、农业技术,无法与周围进行比较。
你用长矛、我也用长矛,你赢了,好,这是骁勇。
你用青铜弧刀、穿着皮甲,我腰插铁环首刀、身披铁甲头戴铁胄、手持的铁卜字长戟插在地上,离着一百米从背后取下上好弦的大黄参连弩……你敢和我打就已经很骁勇了。
可怎么证明‘我’是骁勇的呢?证明不了。
没人愿意骁勇,更愿意对准望山扣下悬刀,弩弦轻震,哚,你死了。
但加勒比海上的白山营勇士有机会证明。
甲子舰与加莱战舰错身之时,两艘战舰几乎同时向对方轰响火炮,加莱船所装载的锻铁佛朗机一时俱发,小孩儿拳头大的炮弹雨点般轰在甲子舰的船板上,可他们的船太低、火炮的口径也太小了。
就算真有雨点般密集又有什么用呢?厚实的侧舷船板挡住所有炮弹,一颗颗炮弹将甲子舰一侧打得像马蜂窝一般,到处是镶嵌在船板上的炮弹,却没有任何一颗能穿透船板。
低上两层的高度也让他们没有任何一颗炮弹能落在甲板上伤及旗军。
甲子舰开炮的情况就不一样了,侧舷十余门镇朔将军两层火炮甲板从前往后依次开火,炮弹不如快速连射中的佛朗机,但胜在势大力沉,也胜在舰上北洋旗军良好训练带给他们的精确命中。
炮弹几乎将加莱战舰的木制顶棚掀到海里去,兰姆甚至能用肉眼看见一门固定在右舷的佛朗机炮被明军战舰打出的炮弹命中后砸飞起来,再重重地落到船艉,斜插着砸穿船尾炮棚。
再有一轮炮击,就能轻轻松松地将这艘承载超过四百人的海盗桨帆战舰轰击至失去战斗力。
但令兰姆想不通的是明军战舰似乎并没有这个意识,仅仅在交错时一次轰击后,便去势不减地朝后面两条卡瑞克帆船全速突进,来自尼德兰的船长甚至听见加莱船上海盗们的欢呼。
经过短暂慌乱,手忙脚乱的海盗们将死于炮击的水手尸体丢进海里,四十多条巨大船桨被摇动起来,长船航速猛地提升一大截,直奔后面福船阵撞击而来。
又一个让尼德兰船长看不懂的操作出现了。
明军福船阵中仅有的两艘看上去战力不弱的炮艇仅仅轰出几炮,就也跟着大战舰去了。
留下六艘基本上没有火炮的福船,孤零零应对加莱战舰的冲击。
那两艘四百料鲨船上是白山营的朝鲜兵,他们接到的命令是在甲子舰与两艘敌军大舰作战中作为策应,邀击敌舰。
作为作战思想新旧更代的一代人,南洋也好、北洋也罢、或者是讲武堂学员,这批海战将领在对待海战的心态中都有很强的矛盾存在。
一方面,他们迷信火力,每逢战事甚至很少提到夺船,命令中最常见的是单纯的击沉。
而另一方面,每个梦想成为海军提督的军官驾驭装载超过三十门重炮的战舰航行海上时,又寄望于能有一场效仿古之名将火烧赤壁、或以舰船直接碾碎敌舰的壮举。
现在他们要眼看着加莱战舰用尖锐而坚固的船头撞击他们的船舰了。
水兵是白山营,船上的一小旗船员则都是南洋军,兰姆船长急急忙忙夺过船舵偏转航向来躲避加莱船的撞击,扭头就看见六艘福船中的一艘不闪不避,张满了好似天鹅翅膀的大帆直迎着加莱船开了过去。
在撞击的前一刻,兰姆还看见有口噙长刀的士兵忙着给自己满是热带溃疡的胸口套上简陋铠甲呢。
那铠甲就像个皮背心,仅在胸口有一块圆形护心镜,不但比较简陋还不透气,这是他们从家乡带出来的甲衣,那时候都知道麻家港冷,却没人知道加勒比热。
说实话,也许李旦看来万物皆可海战,但如果让陈沐去选,他宁可发犬发马发鹰让女真勇士在美洲大陆策马驰骋,也不会把他们放到船上出洋相。
不过当两船撞击后,事情的发展出乎兰姆的预料。
带有撞角的加莱船几乎将船头砌进福船,裂开的船身让海水大量涌入,船舰却没有进一步下沉。
紧随其后的两艘福船一左一右擦着撞击在一起的两艘船舰驶过,巨大帆骨在空中纠缠碰撞,直至一同折断,同时被碾碎的还有加莱战舰四十多根大桨,这是福船在海上最好的减速带。
两侧的福船将勾索居高临下地掷出,一块块用于跳帮的木板快速搭在船舰之间,加莱船上人头攒动,失去船桨与船帆的水手们攥着武器从顶棚上、桨窗里向两侧射击,举着短矛、手斧与长剑的士兵爬上顶棚,试图凭借‘兵力优势’向福船反冲击。
兵力优势?
不存在的。
火枪虽又准又狠,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