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惯例,黄原地区各县每年这个时候召开县、社、队、小队四级干部会议,因为这是农村实行个人承包责任制以来的第一个“四干”会;不知哪个县开的头,今年“四干”会除过传统的日程安排,另增添一个新内容:在会议结束时举行声势浩大的“夸富”活动。
时代在变做法也在变,前些年还在批判,现在又变成了表彰,尽管原西县有些领导并不乐意,却也不能逆大势而行。
经过开会讨论决定,原西县要求各公社推选“冒尖户”。“冒尖户”的标准是年收入粮一万斤或钱五千元;各公社不限名额,有多少推选多少,但不能连一名也没有;“冒尖户”除在春节后”四干”会上披红挂花“游街”以外,每户还要给奖励“飞人牌”缝纫机一架。
这事儿可是把徐治功给难住了,石圪节是全县最穷的公社,虽然实行了责任制,农民的日子比往年好了,可新政策才刚刚一年,凭什么能打下万斤粮食或赚下五千元钱呢?这不是逼着让他徐治功去上吊吗?哼,别说农民,他徐治功也没那么多家当!
他和刘根民两个扳着手指头把公社所有村子挨个数了过去,结果还找不出来一个,倒不是说石圪节公社真就没有能赚到五千块的人,比如双水村的金富肯定有这么多钱,但这些钱是他在外面当小偷偷的。
且不说把这样的人推成冒尖户,县里会不会扒了他徐治功的皮,就算是金富恐怕也不想让人知道他有这么多钱吧?
于是徐治功和刘根民只好将希望寄托到了孙少安身上,听了徐治功的来意后,孙少安惊讶地说,“哎呀,你们也不想想,我就这么个摊场,怎么可能赚下那么多钱呢?”
徐治功和刘根民也算是被逼的没办法了,他们开发了新的计算方式,把孙少安的现金、粮食、窑洞和家里的东西统统折了价,打在一起估算,后来又加上了现存的砖、砖坯和烧砖窑,尤其是那台刚到的制砖机,他给当成了新机器估价,总算是凑够了五千块。
孙少安并不想当这个冒尖户,他知道自己够不着标准,但秀莲可是看上了那台缝纫机,再加上刘根民之前帮了他好几次忙,实在是推不过去,只好同意参加。
孙少安第一次住进了县招待所,享受着带有沙发的高级客房,孙少安心虚的不行,除了开会就待在房子里,不肯上街,他觉得县城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假的。
和他一个房间的是柳岔公社的胡永合,这是个真冒尖户,搞长途运输发了财,这时候可是讲究马达一响黄金万两,搞运输能赚大钱,但风险也多。
随着和胡永合等人的接触,孙少安渐渐升腾起了雄心壮志,他打定主意,等回去就甩开膀子干,和少平好好商量下,多雇上几个人,把砖厂搞大些,少平这回出去见了市面,主意多着咧,他肯定有好办法。
想到这儿,少安哑然失笑,往常都是他帮着这个弟弟,现在自己遇到事儿,反过来倒要向弟弟求助了,这既让他感到欣慰又散发出一阵儿淡淡地失落感。
到了会议的最后一天,“夸富”大游行开始了,“冒尖户”们全部披红挂花,骑在高头在马上,一个个都被装扮得象状元兼驸马,跟在乐队后面,由县上的领导牵着马,浩浩荡荡从大街上走过,在后面是卡车拉的缝纫机,这是给他们的奖励。
市民们现在已经挤在街道两旁,欢天喜地观看这场无比新鲜的热闹景致……披红挂花的孙少安骑在马上,在一片洪水般的喧嚣和炮仗的爆炸声中,两只眼睛不由地潮湿了。
此刻,他已经忘记了他是个冒充的“冒尖户”,而全身心地沉浸在一种幸福之中;自从降生到这个世界上,他第一次感到了作为人的尊贵。
开完会回到家里,少安就迫不及待的和沈隆说起了自己的打算,沈隆肯定是举双手赞成,“哥,你想的对着咧,我看啊,以后几十年都是生意人风光咧。”日后马爸爸他们是什么样的风光?一般的高官都比不了。
“现在有了制砖机,砖坯做得快了,可以多弄几个砖窑,我到时候帮你修好。”沈隆细细给他谋划着未来的布局,少安能力不缺,就是经验少了点,眼界稍微狭窄了点,不过这都不是问题,还有他呢。
“雇人的话不用担心,虽然现在政策还有点不清晰,不过咱这砖厂用不了多少人,只要不超过八个就没事儿。”这是经济学家研究文献得出来的结论,大名鼎鼎的傻子瓜子创始人年广久就因为这个栽了跟头,不过过些年就会放开,“该雇谁不雇谁,这个得想清楚了,尽可能找知根知底、踏实肯干的,免得麻烦。”
“这个我知道,我也当过生产队长咧。”少安还是有一定管理经验的,“我心里已经想好要请谁帮忙了。”都是村里乡亲,说雇佣不好听。
“嗯,你还得找个起码读过高中的,帮你操弄制砖机;莫看你现在一个人还忙得过来,等将来生意做大了,你就不能守在机器跟前,你得出去跑生意,想办法把砖卖到更远的地方……这才是你该干的活儿。”沈隆提醒道,从私人作坊到工厂,孙少安的身份也要进行转变。
从一名普通工人转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