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午时。
五月下旬的天气异常炎热,不过天界寺内郁郁葱葱,倒是比皇城内要凉爽些。
马和引着朱高煦来到寺庙后院一处偏僻的禅院入口处停下。
“师父,世子来看你了。”
他微微仰头朝院内喊了一声,同时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世子请。”
守卫禁院的护卫当中,有一半以上的人是后来跟着马和被朱高煦派来保护道衍和尚的悍卒,因此他们见到朱高煦后皆行礼问好,朱高煦点头以做回应。
道衍和尚得知朱高煦前来探视,已提前在禁院厢房会客厅等待。
他听到马和的喊声,连忙起身走出房门,来到院子里迎接朱高煦。
朱高煦的目光落在道衍和尚已经包扎好的右臂上,关切的问道:“大师,要不要我求父皇为你传太医?”
“让世子担忧挂念,实在是老衲的罪过。”
道衍和尚迎上朱高煦,左掌竖在胸前,微微躬身行礼道。
言罢,他转身将朱高煦请入了会客厅,然后吩咐马和合上厅门,去门外守着。
“大师可是有事教我?”
朱高煦扶着道衍和尚坐下后,紧接着问了一句。
道衍和尚喜笑颜开道:“世子聪慧,一点就通,老衲果然没有看错人。”
他之所以以摔伤右臂为代价,促使朱高煦以探视为由来看他,是因为有多重考虑。
道衍和尚是僧录司左善世,相当于大明王朝目前的佛门领袖。
若他主动去拜访朱高煦,却没有充足的理由,很可能会被人当做私会燕世子,从而留下把柄,落人口实。
毕竟,这两天朝堂上许多文武官员被户部尚书郁新与兵部尚书茹瑺拉下了水,皆为立储之事而屡上奏本,争论不休。
此时燕世子朱高煦身处立储风波的漩涡之中,若私自会见道衍和尚,极可能会被有心之人污蔑为结党营私。
现在道衍和尚受伤,而燕世子朱高煦与他有旧,且他又是燕王府内侍总管马和的师父,朱高煦以探视为由来看他,就完全合情合理了。
“事关今上立储,老衲不能不管。”
道衍和尚开门见山道。
朱高煦洗耳恭听。
道衍和尚接着道:“陛下有苦难言,实在不知该如何对世子说,故而便拜托老衲将其中缘由告于世子。”
朱高煦竖起耳朵,上半身微微前倾,生怕听的不够清晰。
“虽然高阳郡王朱高炽天生患有脚疾,但他毕竟是陛下名正言顺的嫡长子。若现在陛下执意立世子为皇储,会有废长立幼的嫌疑,不利于朝堂稳定。陛下本打算让世子主持新币的兑换推广以及科举革新的试行,待到此两大国策顺利落实之后,世子的声望也必将达到巅峰,那时陛下再顺应舆情,册立世子为皇储,便可得到绝大多数朝臣宗亲的赞成,从而避免因立储引发的朝堂风波,并将立储风波的不良影响降至最低。”
道衍和尚说到此处,选择了停顿。
他微微侧目,特地观察了一下朱高煦的表情,见其一脸肃容的认真听着,暗暗在心中松了一口气。
朱高煦察觉到了身旁老和尚投来的目光,并不以为意,自然明白对方是在替新皇朱棣说好话。
朱棣手中明明握着一道要求其继位后册封朱高煦为皇储的太祖密诏,可他却在面临立储风波的时候没有拿出来公之于众,显然是另有打算。
朱高煦作为知情者,亦非历史上那个朱棣说啥都信的傻憨憨。
他知道朱棣这么做,很可能是为了用“立储”之事拿捏他,好让他忠于王事,认真把新币推广、科举革新之事落实下去。
朱高煦有四海商帮在手,并不担心新币推广。
可是,试行科举革新,并非易事,即便是试行,也会困难重重。
朱元璋正是知道科举革新的困难程度,才硬撑着非要在驾崩之前,替朱棣、朱高煦父子俩将科举革新的国策定下来。
就在朱高煦思索之时,道衍和尚又接着说了一番话。
“《公羊传》曰:‘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桓何以贵?母贵也。母贵则子何以贵?子以母贵,母以子贵。《左传》曰:‘太子死,有母弟则立之,无则长立。年钧择贤,义钧则卜,古之道也。又曰:王后无嫡,则择立长,年钧以德,德钧以卜。’世子可知,古圣先贤为何要坚持嫡长子继承制?”
“大师有所问,小子不敢不答。”
朱高煦先是谦虚的说了一句,然后认真阐述他的观点道:“我理解的嫡长子继承制,应该是‘无嫡子及有罪疾,立嫡孙;无嫡孙,以次立嫡子同母弟;无母弟,立庶子;无庶子,立嫡孙同母弟;无母弟,立庶孙。曾、玄以下准此。’这里所谓的‘嫡长子’涵盖了嫡子、嫡孙、嫡子母弟、庶子之最贵或最长者。古圣先贤发现,可以利用嫡或长的先天条件,将皇位继承人的候选范围缩到最小,在最大程度上减少皇室子弟为了争夺储位而骨肉相残的事件发生,能够尽可能的保证皇位有序传承,有利于国家社稷的稳定。”
“然也!此乃嫡长子继承制之核心要义!”
道衍和尚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