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河南做过知县,都干得不错,万万没想到升任知州到了宁州。
初初上任,他就知道这辈子仕途也就到这儿了。
他在山东利津当知县,一个县两万多人,教育百姓勤种庄稼、努力捕鱼,甚至还能用学识帮渔民改造渔船。
他在河南当知县,一个县四万多人,良田一眼望不到边,最的问题是富户藏匿百姓以及偶有抗税行为。
等轮到他在宁州当知州,官位是升了,可这片土地上没什么他能干的事。
黄册上一万七千多人,收税时候只能找到一千三百多人。
往年欠下的税,几乎就是明朝自洪武延续至今的年号,年年不落,年年欠。
头顶乌纱帽,他要编户齐民给朝廷收税;
摘了乌纱帽,他也是个人,怎么看着百姓都跑到山上像老鼠一样挖地洞求活,还能长得开收税的嘴。
当官,当个屁。
这就不是人能干的事儿。
回到州衙,杨总督正坐在他那张掉漆的椅子上翻着册,见他进来,抬手指着上面的诗道:“这是泰萌写的守宁有感?字字情真。”
那是周日强写的诗,在这他也没别的事可做。
诗上写的是:瘠土山城地半荒,民逃庐废尽堪伤;官同五日贤良少,赋重十邮供应忙。吏不知三尺法,闾阎拖欠几年粮;凭谁唤起梁公问,教我当时救苦方。
梁公说的是狄仁杰,狄仁杰曾做过宁州刺史,人家当时面临的问题是官吏腐败、水利不修。
如今他要面临的问题是朝廷重税,周日强倒是想惩办几个贪官污吏,可宁州被重税、旱灾、贼寇压垮之后,哪里还有贪官污吏的生存空间。
“牢骚之作。”
若是以前,长官看见自己的诗作,周日强会非常高兴,可如今实在提不起半点精神,道:“军门还请回固原吧,贼寇逐粮而流,宁州没有他们要的粮,不会来打宁州。”
“可军门在这,就不一定了。”
杨鹤对周日强诗中无奈深有同感,尽管他们无奈的地方不同。
所谓三边总督,实际不过兵饷钱粮挪用辽镇后的替罪羊,那武之望多好的人,不就是被这些东西逼死的。
杨鹤对此同样束手无策,他问道:“不在宁州,我还能在哪呢?”
周日强没说话,在一旁垂手而立。
就听杨鹤道:“泰萌,今延庆流贼兵锋之指宁州,你觉得有什么好办法?”
“回军门,若是逐食流贼,尚可以宁州穷困劝走、贿走,甚至就地安插种地,反正宁州荒地极多,可刘承宗是个叛军头目,下官并未妙计。”
周日强说得非常胆,令杨鹤挑起眉毛,连贿赂贼人都说出来了?
他怒道:“你把他贿走,抢别处就不是抢了?”
“回禀军门,下官不通军事,所熟不过稼穑,宁州兵不过百十人,那重镇雄城尚挡不住他,死下官一命能教贼首退去,自不惜身。”
周日强道:“单凭朝廷对宁民三倍征税之厚爱,恐怕做不到阖城死难,倒是会争相投贼。”
他一点儿都不怕杨鹤,再度劝道:“因此军门还是回固原吧,待贼兵攻城,城中百姓恐怕会争相投贼。”
一个不能解决问题的人,被放在必须解决问题的位置上,除了逃避再无他法。
一死了之,也是逃避的一种方式。
简单有效。
杨鹤却并不生气,反而揪着他刚才那句话问道:“你说逐食流贼,而刘承宗是叛军头目,什么意思?”
这还不够明显吗?
周日强理所应当道:“他用的是真名,下官遍览延庆群寇,用真名者不过数人,有些是聚众造反多行不法叫人认出,但刘承宗从延安府城劫狱起就没用过假名。”
“不用假名,自然不是那种为求几顿饱饭些许钱财,再求隐姓埋名的小贼。”
杨鹤鼓掌笑道:“说得好,你真不怕一死?”
周日强心念电转,寻思我就这么一说,你真想弄死我啊?
不过话都已经说了,便梗着脖子道:“不怕,军门想叫我做什么?”
“敢不敢深入贼,效法郭令公释甲投枪,单骑退回纥军。”杨鹤坐正了,盯着周日强的眼睛道:“把他招安了。”
这应该是个非常慷慨激昂的时刻,却不料周日强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义正辞严:“下官不敢。”
杨鹤差点就没忍住骂人了,白了他一眼。
刚才说得好像爱民如子,其实就是说空话嘛。
站着说话谁不会啊。
却不料周日强没说完,他问道:“进贼无妨,死也无妨,但下官实在想不到能拿出什么把他招安,那便是送死,下官不敢送死。”
杨鹤一听还有机会,趁热打铁问道:“难道朝廷官位还不行吗?守备到参将,都可以谈,晓之以理,与朝廷做对有什么好处?”
周日强连珠炮般问道:“还望军门告知,钱粮何来、屯地何在、安插何处、兵马散去几何?”
他一直觉得杨鹤的招抚计划就是开玩笑,给不起钱粮、又不敢给官职,安插了还不放心,怎么可能招抚成功呢?
最关键的问题是,朝廷的部队都没有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