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上都是简单的加减法来应付差事了。
十年过去,人口加七百二十四,报上去;再十年过去,拿上个十年的人口减二百七十六,报上去。
反正都跟闹着玩一样,应付差事。
即使白贻清是甘肃巡抚,也没有得到甘肃准确的人口数目,因为大家会拿这套加减法来应付朝廷,就同样会拿加减法来应付他。
他只能得出河西人口大致恢复到汉代水平的结论,但是田地……远没有汉代那么多,账面上有屯田三百六十万亩,实际上能收上囤粮的一半都不到。
白贻清穿着官袍乘轿巡查,人们带他去的都是荒地旱地沙地,脱了官袍自己按图索骥,却发现军屯田都被将官豪右之家霸着。
那些田地根本没荒,甚至还用上了砂田法,收成好的很,平时收成能高出五到八成,就连闹了旱,别的田地只能收回种子,他们却仍能收上八九十斤粮来。
何况役使旗军耕种,几无成本又不上税,擅自更改渠道,霸占水利以至民田荒废。
军队连行军的粮食都没有,出征青海是想都不要想了,在甘肃占据地利防御刘贼还能勉强想一下。
由于白贻清老爷所处的这个层次,连寻常地主都很难自然接触到,更不必说处于甘肃最底层的三劫会成员了,以至于他对底层百姓的感知被锁住了,根本不知道一潭死水的表象之下,甘肃酝酿着怎样的波涛汹涌。
他考虑甘肃和元帅府的问题,出发点依然是军事。
元帅府对大明朝廷在西北的调动情报,有一定的滞后性,但很难说一无所知。
当朝廷调拨陕西军队进山西,元帅府得知情报的第一时间就会开始准备战争,双方爆发军事冲突,也就是板上钉钉。
那么元帅府只有三条进攻路线。
西线是绕过祁连山,经山谷或大漠,扣关嘉峪;中线是经祁连山的山脊垭口,翻山越岭袭击腹地;东线则是经河口,沿庄浪河向西北进军。
毫无疑问,西线等于浪费粮草自断退路,中线等于抛弃重装备取死之道,只有东线是正常人、或者说正常军队会走的路。
白贻清认为,这场战争正在步步逼近,朝廷的国运与他的身家性命,都系于一点——兰州。
兰州在朝廷手中,元帅府即使军队沿庄浪河北上,辎重队也难以在围困甚至攻陷兰州之前大举入侵甘肃。
但现在的问题是甘肃到兰州的路段,庄浪河汇入黄河的河口渡,在河湟大战后被元帅府占领,截断了甘肃和兰州的通道。
所以白贻清才身着便装,出现在兰州河口渡西北六十里的野狐堡,既是深入民间探查沿途防线的军田、军兵状况,也为向元帅府借道渡黄河进兰州。
沿途都算安全,他只带了一名书童和一名车夫兼护卫,没出现什么意外,人们对他这种老童生打扮的人缺少兴趣。
不过走到这里,眼前出现了一个大问题。
本以为要在六十里外的河口再向元帅府借道,却没想到隶属于庄浪卫驻防的野狐堡,悄无声息的改旗易帜了。
城堡上飘扬的居然是元帅府的赤旗。
这么重要的事,他这个甘肃巡抚居然一无所知,要不是亲自到这来,白贻清还被蒙在鼓里呢!
没等他火冒三丈,指使驴车调头回庄浪卫兴师问罪,野狐堡里的守军已经出来了,数骑快马拖着扬尘持弓拈箭,为首头戴朱漆勇字盔、身着布面泡钉甲的头目呼喝着叫他们停下。
一时间白贻清与护卫、书童都像草原上受惊的小兔儿,一动都不敢动。
这倒不怪护卫胆怯,巡抚大人要装个普通读书人,那车夫穿铠甲携弓刀火枪显然违背常理,而一个穿布衣持鞭杆的车夫,面对数名驰骋而来的骑兵,而且是有弓箭的骑兵,显然是束手无策。
好在有从军生涯的车夫依然能冷静运用他的见识,对白贻清低声道:“大人,除了那个领头的,其他人都不是老兵。”
白贻清低声问道:“那,可以奋力一搏?”
护卫摇摇头,这种情况跟勇气、胆量无关,双方差距太大,根本没有得手的机会。
白贻清倒也不气馁,只是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便换了副脸面,带着讨好神色下车拱手问道:“诸位将爷好汉,不知拦下小人,所为何事啊?”
就见那领头的军汉在马背上倨傲地看了他一眼,对左右轻笑一声:“可算有胆大的敢上前了。”
说罢,军汉翻身下马,上前板着脸抱拳,操着一口陕北方言对他问道:“瞧你模样是个读书人,你从北面来,可曾遇到有人自称帅府军兵,向你索税?”
白贻清先是回头看了一眼,北边是庄浪卫的红城子,也叫红城墩,那有个百户衙门,按说这里也该是个百户衙门,但眼下叫人占了。
他摇摇头道:“回将爷的话,北边的红城墩是庄浪卫旗军驻守,小人倒是不曾遇到帅府榷关,敢问将爷,小人若想从此处过关借道入兰州,不知要纳多少关税?”
所谓关税,指的是钞关,民间称榷关,是主要设立在运河、长江、沿海地区的关税所,收的是过路费。
野狐堡并非钞关,但白贻清料想元帅府草寇起家,如今又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