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广阔的屋宇显得有些深廖。沈砚本要直奔讲堂而去,想想还是唤来一个馆仆:“崔侯曾住的那个院子在哪里?”
反正顺路,她还是想去看一看,是否有什么线索。
知道她是太守府的女公子,馆仆不敢推托,殷勤地把她送至一处院门前,“就是这儿了,七娘子还有什么要吩咐吗?”
“你下去罢。”阿桃打发人下去,伸手推门。
沈砚迈进门槛,就见这个独院极其精致不俗,花树灼灼,檐廊相映,还有座涓涓流水的小假山。三正两耳,侧列厢房,屋后似还有抱厦,屋舍隔断得十分巧妙不见拥挤,尽显高超的造园技艺。
她正要去堂屋里看看,忽见西厢有人推门出来。
“是谁来了?”
竟是个容颜姣美的少女。沈砚长眉一挑,没有回答。阿桃踏前半步,代为问道:“这里可曾是崔侯下榻之处?”
那少女嘴角有颗美人痣,正是小蛮。虽然沈砚不认识小蛮,但小蛮可认得她呀!小蛮忙裣衽行礼,规规矩矩道:“七娘子,府上奴婢小蛮拜见。”
说完又朝屋里唤了一声“小莲”,秀丽聘婷的小莲也忙出来见礼。
这院里还养了两个?沈砚扯了扯嘴角:“不必多礼,你们是太守府上的?”
“是,奴婢是乐府班的。”小蛮低头回答,却是难免心虚。
时人好附风雅,只要稍有家资就喜欢养上几个会吹拉弹唱的。尤其世家大族豢养的乐府班,部分歌女、舞女和琴师陪宴时,若被宾客看中,主家多会慷慨地赠予客人春风一度。实则像小蛮和小莲这样专门调|教来服侍贵客的清白女孩,身份待遇又高了不少,是属于香班的。小蛮面对男人尚且面不改色,但同是女子,且沈砚姿容无双,身份清贵,她不自觉就不想叫沈砚知道自己是这样尴尬的存在。
香班这样暧昧的地方,李氏自然不会告诉小女儿。沈砚也不在意她是何来历,随口道:“崔侯昨日已离去,你们怎么没有回府?”
孤男寡女,沈砚很清楚她爹赠美是什么伎俩,崔岑这是收下了吗?既然收用了为何不带上一起走,若是没有,这两人又为什么不回府,难道是崔岑对她们另有安排,虽不带回北地,也要金屋藏娇?
小蛮哪能听不懂沈砚的意思,这种事她可不敢说谎,忙解释道:“我们原也要回府,是崔侯的一位世仆叫我们留下,说是再来接我们。”
崔岑还要回来?沈砚心中一动:“崔侯是这样说的,他还要回来?”
“不,这话是崔世仆说的。”
这不清不楚的,“到底是怎么说的,你复述一遍。”
小蛮见沈砚虽面上平静,但眼中深幽,一眼望过来竟压得她有些不敢喘气。她心中忐忑,谨慎道:“七娘子容禀,是前一晚崔世仆来了我们房外,言道有事相商。他是这样交代的,‘你们两个且待着,不忙回去,过几日再来接你们’,所以我和小莲才暂居于此,不敢离去。”
沈太守把她二人送到礼宾馆时连卖身契都一并给了,以为没有后顾之忧,姐妹两个定是能留待枕榻的。怎料崔侯并无此意,若不是有崔世仆这句话,她和小莲真就处境尴尬,无处容身了。
没说是崔岑几人回转,还是会派人过来。沈砚听明白了,崔岑走之前对两个侍女都有安排,对她却没个交代,不免冷笑:“知道了,那你们就留在这儿罢。”
阿桃赶紧跟着沈砚离开。
难怪娘子生气,崔侯也太不把娘子放眼里了,娘子好歹竟比不上两个乐府班的歌伎乐师?
沈砚去到讲堂坐下,一时未有好脸色。阿桃要了酒水和蜜饯盘子,静静陪坐一旁。
这时将近巳时,讲堂里散坐着不少桌人,议论声嗡嗡不绝。之所以有这许多人聚集,沈砚也是昨日在这里才听说的,除了牛角坳,安化县有一处村镇也发了大水。不通信息等于耳聋眼瞎,舍人们谁不关心时事,风不平浪不静时他们最活跃,这几日天灾加上人祸,再不露脸更待何时?
沈砚要找的人,正巧来自水患之地。
那人名叫卢刚,三十出头,字奉直,人如其名,是位性情刚直的中年男子。昨日听舍人们说起,大家对他半是敬佩半是嘲讽,虽同情他家里受灾,也有人讥笑卢刚早几日就已出发回乌镇,不知他明日到达后会不会又转头回去。
盖因卢刚家中贫困,父母早亡,是兄嫂和弟妹并几个邻里供他读书才考取了舍人。他这人知恩图报,这些年得了礼宾馆优待也一直省吃俭用,不远路途每过俩月就将积攒所得的银钱和米粮大部分捎回家去,把自己瘦成了一根竹杆。此人上不媚强权,敢直言直谏,下不欺平民,待人接物友善公道,是个在道义上几近无瑕的人。馆里众舍人既敬佩他品德高洁,又常因他类比显得自己不如,对他多有“迂腐不知变通”的评价。
那讥笑他不知是否会转头回村里的,实则是在说,他刚回家交了一趟钱粮,饿得前胸贴后背,不知还有没有力气再赶百十里路。
人心之恶,实难形容。
沈砚这几年没怎么注意卢刚,也是因他不爱逞口舌,来讲堂也是在角落陪坐静听的多,所以她需要再亲眼见一见此人,才能决定是否要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