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几,边围铺着软垫,崔岑本该请沈砚入坐。然而崔岑的脾性,如今人又到了他掌中,他便站定了没动,也没叫钟意和林敢退开,只静静望着眼前容颜还稍显稚嫩的少女。
他可没忘记,在金石巷中的那两个瞬息。
沈砚也不在意,开口道:“我说几句便走,还请崔侯拔冗听一听。”
崔岑客气道:“七娘子请说。”
“我来,”沈砚望着他,缓缓道,“是想请崔侯几人早些离开乌镇。”
钟意和林敢在一旁围观,闻言都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崔岑倒不怎么惊讶,轻声笑道:“七娘子何出此言,我似乎不曾得罪你,为何就成了不受欢迎的恶客?”
沈砚轻启朱唇,并没有被他眼中矜冷之意吓退:“此刻没有外人,崔侯来郓州的目的你知我知,何妨坦诚些呢?”
“唔?”崔岑微微一笑,看向林敢。
虽只三言两语,但林敢已看出沈砚没有落在下风。他心里惊诧面上却是不显,自然地接过话:“沈七娘子怕是有什么误会,我们侯爷南下,一来是为北地旱情求助,二是津口有位太叔公四月里要做九十大寿,侯爷此番也是代表博陵崔氏前来贺寿。”
沈砚心中一动,去到津口贺寿之事倒不曾听闻,她脑中忽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又极快溜走了。来不及追究,她便按下不想,只笑道:“这理由也就能一时瞒过我父亲,崔侯真正的目标,怕是想要动摇荆南的刘开将军,阻隔郓州和川蜀,阻隔郓州和汉王室的联络罢?”
她话音还未落下,便敏感地察觉到小厅里的气氛为之一凝。林敢和钟意已收起懒散姿态,目光如锥,紧盯住她。
面前这人再次出乎了他的意料,崔岑眼里终于多了些东西。他闷笑了一声:“七娘子这是哪里得出的推论,我有些听不懂了。”
“其实这并不难猜,崔侯若是愿意听,我就从崔侯南下开始说起。”
沈砚双手捧着暖炉,镇定自若:“虽说去夏北地是生了一场大旱,燕地也受到波及,但以博陵崔氏的底蕴,要撑过一个寒冬易如反掌。向来不曾主动对江南伸过手的崔侯竟亲自南下来求助,这理由就已十分勉强,此其一。”
“江南四大州郡,若说莱州和蓬阳是在津口王氏手中,崔侯不好开口的话,荆南对崔侯而言却是更好的选择。因荆南从前是由韦氏主政,刘开将军这几年才刚站稳还不曾向汉室和北方好好表态,此时若是崔侯有所示意,刘将军定会咬牙满足。救灾贵在救急,可是崔侯偏舍易求难来到乌镇,此其二。”
“其三,太守府中的暗探这十来年都没揪出过几个,偏崔侯南下之际,我家中就抓到一个荆南益阳的细作。勿论是真是假,我父亲都不免要对左近之邻有所警惕,自古信任成疑,若是刘将军发现郓州有什么动静,难免也要多想一想。这个时机太巧,换了是崔侯,也是要疑心的罢?”
崔岑不置可否:“七娘子如此列举,实则都是你的猜测,半分实据也没有。”
“马上就会有了,”沈砚回望他,“从川蜀来的那支提亲队伍,崔侯不是很快就要将它拦截下了吗?”
刹那间,从侧面而来的两道目光,沉凝锐厉,落在她身上有如刀斧相加。饶是沈砚镇定,一瞬间还是感到背脊发凉。
她已经走到一个十分危险的境地,若一个不慎,她真有可能会命丧于此。
崔岑低头看着面前这个娇美女孩,不得不承认她十分有胆气。雨水打湿了她的裙摆,绒白地垫上因水渍滴落显出了一小块深色痕迹,她应该很冷,但这并不能让崔岑感到一丝怜惜。他仍是没有露出什么她可能期待的表情,震惊,佩服?
他仍是用礼貌的目光,不疾不徐道:“七娘子为何做此猜想?”
“因为这些都是阳谋。”沈砚面对他,心里更多的不是害怕,而是一分快意。冷眼旁观这么多年,有些话她找不到可以说的人,崔岑虽不是什么好人,更不是友人,但他可以做个听众。
“此间事若这样顺着看不出其中干系,不妨逆着来理一理。”
“崔侯志在问鼎天下,若是有朝一日叫天下改姓,怕是不愿看到江南这般富庶且藏兵于民。因崔侯岂能不知此次大乱的根源,正是汉室放牧地方,失了掌控,才叫王侯为患。来日中原和北地尘埃落定,已是没什么再战之力,只剩江南隔江避祸,所以你私心里定是要收归兵权,叫江南削减战力,不存隐患。”
“而我郓州水乡只图明哲保身,想与蜀中粮仓联姻,互为倚助。若真的办成此事,只怕崔侯日后要花十倍力气才能拿下这两个地方,所以你匆忙南下,不但要截住提亲队伍,还要叫夹在川蜀和郓州中间的荆南生出异心,断绝交通。”
沈砚抬头望向崔岑幽深的眼睛,不卑不亢道:“崔侯谋划在若干年后,动手在此时,难怪郓州多数人都没反应过来。但我此来是想叫崔侯知道,郓州也并非无人。”
浩瀚的宇宙中,一片星系的生灭,也不过是刹那的斑驳流光。仰望星空,总有种结局已注定的伤感,千百年后你我在哪里?家国,文明火光,地球,都不过是深空中的一粒尘埃。星空一瞬,人间千年。虫鸣一世不过秋,你我一样在争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