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听见相同的评语。
他低头坐在告解室里,宛如等待审判的罪人。
然而,教宗什么都没有说,没有评价他的人生,没有安慰他的伤痕。她聆听完他的一生,却是说:“这一路走来,辛苦了。”
科尔温不记得自己那时的表情了,但大概是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失落吧,所以他故作轻松地道:“您完全不安慰我呢。”
“你需要安慰吗?”教宗反问他。那时科尔温隐隐感到了明悟,与其他圣职者不同,教宗从来都不会急于将自己的想法灌输给他人。她只是聆听,然后引导。
“我想要您安慰我。”科尔温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一样,流着泪,对“母亲”说了实话,“安慰一下我……这并不是糟糕的一生。”
“没有人能评价你的一生,孩子。”她的语气那么温柔,“仅用一两个词囊括你的一生,未免有些简单粗暴了。”
“它或许让人很痛苦,也或许不。但我知道,是它让你变成了今天的样子。”
“变成了这个能坦然说出往事、坚信它并不只是糟糕的样子。”
教宗有多温柔呢?她甚至担忧一个鲁莽出口的单词会刺痛你的人生,哪怕这个词的本意是善良的。
即便是遍体鳞伤的灵魂也会在教宗这里得到抚慰,她对待你,就像母亲轻柔地将皮肤娇嫩的孩子放进了填满棉絮的摇篮里。
这世上本就没人能够将他人彻底的救赎,因为只有自己才明白,自己到底走过了怎样的长途。
后来,科尔温便经常会去那间黑暗的告解室,哪怕这个名额是挑翻了整个骑士团硬生生抢过来的,他也不准备将它让给其他人。
“你只会在星期三出现,那我便称你为‘星期三小姐’吧。请多指教。”
“请多指教,‘星期三先生’。”
离开了告解室,他们便是效忠教廷的圣骑士与高高在上的教宗,但在看不见彼此的暗室中,他们只是“星期三”。
虽然没有经过正式的宣誓,但科尔温已经对神明进行过告解,今生只想成为追随她的信徒。
所以,当他不顾一切地突破重围,循着指引来到庭院时,他看见的就是那个眸发颜色消退,宛如稀薄晨光般的女人。
比起灿烂的金发与稠艳的翠眸,这种浅淡的颜色反而出乎意料的适合她,让她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在天光下。
她抬头仰望着光明神的神像,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像冬天的薄雾般朦胧、易散。
魔族的叫嚣还在耳边嗡鸣不断,科尔温心想,他决不能让教宗被魔王带走,绝对不能——
他近乎失礼地抱住教宗的腰肢,想要将她带去安全的地方,但下一秒,一道黑红色的烟雾如利刃般刺来,砰地砸在了圣光护盾之上。
科尔温吐出一口污血,整个人倒飞而出,重重地砸倒在地上。他捂着心口,挣扎着想要爬起,然而伤势过重,眼前阵阵发黑,理智濒临涣散。
刚才,若不是教宗在危急时刻下意识地展开了圣光护盾,突如其来的一击就能将科尔温当场击杀。
一道魔力强行撕开的深红罅隙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教宗的身后,科尔温想要大喊提醒教宗,却因为淤堵在喉咙中的血水而说不出话。
刺耳呼哨的风声在耳蜗中充盈,一身漆黑华服的魔王自空间的罅隙中缓步走出,身后的人形魔族呈拱卫状,恭敬而又沉默地跟随着他的脚步。
庞大的阴影笼罩住女子清瘦的身形,俊美到近乎不详的魔王裹挟着强大可怕的威势,如收拢羽翼的巨龙般落在了教宗的身旁。
稀薄的光辉已经无法照亮此世最为深沉的黑暗,溢散在教宗身侧的光之粒被魔王身上的黑雾吞噬。
但那黑雾仍不知足,恬不知耻地化作蛇影缠上了教宗的双腿,桎梏她的行动。下一秒,一对十分眼熟的漆黑手环便“咔”的一声,扣在了教宗的手腕上。
“我来接你了,蕾切尔。”魔王微微倾身,戴着皮革手套的手指撩起教宗一缕淡金色的发,温柔却饱含挑衅地贴在了唇上。
——“等我来接你,蕾切尔。”
那是魔王离开教廷的那个夜晚,他附在教宗耳边,轻声承诺过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