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悯是一位仵作, 但与其他出身卑微的仵作不同,他出自簪缨之家,他的父亲便是曾以断案如神而闻名于世的京都节度使苏淮卿。
父亲为他取名为“悯”, 便是希望他能够慈悲为怀,宽宥众生,有朝一日在朝为官, 便要时刻谨记“人命大过天”,决不可让凶手逍遥法外。
在齐国,仵作这种常年接触尸体的职务便和妓子以及太监一样,都是受人鄙夷的。但苏悯从小就跟在父亲身边学习, 他坚信,尸体会说话。
“如果他们有无法说出口的冤屈,那我们就是最后能听见哭嚎声的人。”父亲是这么教育苏悯的。
正是因此, 苏悯以二甲的成绩考取了功名,却没有入朝为官或进入翰林学院, 而是隐瞒家世, 在大理寺中做了一介小小的验尸官。
这一做便是七年, 因为仵作最是考验经验以及眼力。这七年间,苏悯经手的尸体不计其数,浏览过的尘封冤案堪称海量,其中便包括西平郡王世子的。
收到那个神秘的包裹时, 苏悯并没有惊慌,因为父亲以前也经常会收到不知名的人寄来的包裹,多数都是为了让他去查某个冤假错案。
苏悯所料不差,包裹中存放着一条脏兮兮的软绸, 有明显的岁月的痕迹, 上面沾满了浮萍苔藓。
然而, 真正吸引苏悯注意的是软绸上的一道污迹——像是抹开的酱汁所残留下的斑驳残痕,以他的经验来看,那十有八九是泅染的血迹。
苏悯生性谨慎,仵作是替死人发话的职业,涉及生死总会显得别样的沉重,所以他从不敢有半分轻慢之心。
“这段软绸上的花纹是来自蜀州的云锦纹,着色乃金红,因为需要使用珍贵的孔雀石与雌黄作为染料,因此产出极少。”
苏悯的出身让他有极为广博的眼界与见识,他用水晶与铜镜折射阳光,轻易映照出了软绸上如雀鸟翎羽般金红的光泽。
“时隔多年仍未变色,红中透青,青中带金,色如流水,一如藏于霞云间的翠羽金凤,这是最上等的霞雀红。”
苏悯花了一些时间考证,最后终于确定道:“这是贡绸。”
贡绸产出极少,基本只上供于皇室,每一匹贡绸的产出都会被记录在案,哪怕是赏半匹给宫中的某位妃子都会被记录下来,避免横生事端。
“哪怕是一品官员都不允许使用贡绸,除非是御赐的。”苏悯已经预感到自己被卷进了一场惊天大案,可他没有退缩。
苏悯连夜翻找了大理寺中的案情记录,但是没等他查出个所以然来,第二天便听见了西平郡王闹上大理寺的消息。
太巧合了。苏悯心想,他前脚刚收到证物,后脚便有苦主找上门来,说这背后没有人在暗中操控,他是万万不信的。
但是既然有知情人在暗中操控,就证明这个案件的确有冤屈未明。苏悯跟着京兆伊前去安抚西平郡王,却没料到那幕后之人竟简单粗暴地将嫌疑人写在了信上。
西平郡王自痛失独子以来便一直在寻找“犯人”——他坚信自己的儿子是被不守妇道的女人蛊惑暗害,这才惨死于湖中。
苏悯曾经经手过西平郡王世子的案件,也曾亲手检验过西平郡王世子的尸体,然而,从当时的验尸结果来看,郡王世子的死毫无疑点,完美到极致。
“如果案件真的有冤屈,您不可打草惊蛇。”在西平郡王闹上大理寺时,苏悯便深感不妙,他以父亲的名义迅速向宗人府投递了搜查帖,要求查阅贡绸的案册。
“苍蝇不叮无缝蛋!还有什么好说的!”西平郡王早已因“绝后”而恨红了眼,此时一张似是而非的信函就能让他丧失理智,“立刻去拿人!你们这些无能的废物!”
“没有证据,没有证人,连最基本的搜查令都没能批复,就这样去抓二品大员的亲眷?”而且还是刚刚得胜归来,荣升二品护国将军的亲属。
苏悯一板一眼地说着,并没有因为西平郡王是受害人的亲属便温柔三分:“枉顾律法,终食恶果。”
不顾被他的气势压倒、瘫软在地的西平郡王,苏悯迅速收集了皇宫的出入记录以及人员调度案册。
险而又险的是,苏悯前脚刚拿到案册,后脚便收到了大公主前往宗人府的情报。想到其中代表的深意,苏悯立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同时与二品护国将军和即将和亲夷族的华阳公主作对……”苏悯苦笑出声,立刻带着大量案册躲了起来,免得案件还未查清便被人摘了脑袋。
闭门不出只顾教养孩子的望凝青被卫朱曦找上门时,才知道西平郡王不知哪里得到的消息,竟跑去大理寺要求京兆伊捉拿她这个杀害郡王世子的“凶手”。
“我去宗人府销毁证据时迟了一步,案册已经被人调走。”卫朱曦满脸悔色,她因为和亲之事而忙得脚不沾地,一时竟疏忽了对皇宫的管控。
“你说,有人拿了苏淮卿的帖子取走了案册?”望凝青放下书卷,很是笃定地道,“他就算查出了线索也拿不出罪证。”因为“罪证”在她归家的晚上便被烧掉了。
卫朱曦听罢,刚想松一口气。摆放在窗台上的牡丹花却突然摇曳了一下,随即一位容姿绝丽的少年便坐在了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