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道:“陛下年前赐了我一座京郊城外的温泉山庄,天气有些凉了,父亲操劳了大半辈子,便让父亲带姨娘去修养修养。”
门房不敢多话,只能低声应是。殷泽也不管家中下人怎么想他,左右他是问心无愧,交代完后便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
向晚的暮风吹拂着他的鬓发,夹带着一丝兰花的清香,殷泽想着柳袅袅大抵会像以前一样在花架下看书吧,步子一转,便朝着后院走去。
出乎殷泽的预料,他没有在后院中看见柳袅袅,便问院中的侍女道:“夫人呢?”
家中的仆从被殷泽清洗敲打过,对这位雷厉风行的大少爷,侍女心中也怵,只能战战兢兢地道:“夫、夫人下田去了。”
殷泽脑袋一懵,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他印象中的柳袅袅是大门不跨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田地农事与她这等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娇女是不沾边的。
殷泽这般想着,又道自己糊涂,人心都是会变的,他怎能以自己的揣度作为衡量一个人的标准呢?这般想着,他也转身前往了农田。
世家的田地多是租给农户帮忙耕种的,殷家收租合理,灾年也有减税。
有世家在背后撑腰兜底,没有地主流氓抢占农田的祸患,虽然要交租,但是附庸世家的农户日子比外面的贫农过得要好。
殷泽来到田间,远远地便看见柳袅袅带着一个侍女正在和田间的老农说着什么,她背影纤细清瘦,却无弱不禁风之感,只如庭中兰草,秀逸且清朗。
殷泽朝她走去,靠得近了,却听她正在向佃农问询来年春耕的事宜,还细问了不少关于降雨、土地肥力之事,看着不像是心血来潮,一时有些好奇。
“袅袅,你在做什么?”殷泽走到她身旁,便见望凝青手中捧着一个木盒,盒口朝外,木盒中躺着一簇金灿灿的稻穗。
“夫君,你来得正好。”望凝青看见殷泽也没有过多的情绪波动,只是平白直叙道,“我这些年来收集了一些嘉禾稻种,想问问庄户来年能否耕种。”
“嘉禾?”殷泽微微俯身,捻起稻穗,却见稻种保管得极好,谷粒结实丰满,颗粒较常吃的米有些不同,偏细偏长,“这稻种与其他水稻有什么不同吗?”
站在望凝青身边的静喧原先看到姑爷时就忍不住屏息,怕姑爷嫌弃自家小姐怪异的喜好,却不料姑爷不仅不以为意,还和小姐谈得有来有往。
“自然是有的。”望凝青将手中的稻种往殷泽手中一递,殷泽接过后才发现盒子比想象中的要沉,揭开铺在上头的红布,盒子底下全是稻穗。
“这稻禾收上来时是六月,我称它为‘六月稻’。”望凝青说得轻描淡写,却宛如一记响雷,炸得殷泽和佃农头晕眼花。
“这么好的稻禾,六月?”那佃农不认识殷泽,但此时也顾不得太多,粗糙乌黑的手已是迫不及待地摸上了木盒中的稻穗,“寻常稻禾可都是九月初收成的。”
前前后后早熟两三个月,别看两三个月时间很短,但六十多天呢,足够农户再种一波水稻豆子了。
再种一波粮食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收成翻了两番啊!
“袅袅说的可是真的?”殷泽有些难以置信,如果望凝青所言非虚,那天下能减少多少饿殍?
“我这里有农事记录。”望凝青瞥了静喧一眼,静喧只得面无表情地将怀中的包袱奉上,“我在家中试种过,只是田地有限,所得的稻种不多。”
静喧低头,实际上,小姐身为大家闺秀却整日摆弄稻禾已经让夫人尖叫过好几回了,为了不戳夫人的心肺,小姐都只能自己翻书偷偷地种。
在夫人看来,世家小姐又不是田地里的泥腿子,赏花观柳、弹琴书画才是上得了台面的风雅之事,所以看见小姐抓了一盒子蚯蚓时,夫人当场就晕了过去。
静喧本以为姑爷也会嫌弃的,但没想到殷泽翻了翻小姐的册子,突然将装着稻禾的木盒交给了她,然后一把抱起了自家小姐。
静喧顿时惊了,就算是夫妻,大庭广众之下行如此之举也未免有些唐突,她忍不住瞠大了眼睛:“姑爷!”
殷泽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但此时却委实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绪,抱着望凝青转了两圈,这才将她放下,一把抱在怀里。
“袅袅,如果这是真的,我替天下百姓谢谢你。”殷泽有些哽咽,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嗓音有些哑。
望凝青被迫仰着头,望着残阳似血的天空,神情有些困惑不解。但迟来的体贴还是让她抬手拍了拍殷泽的背,轻轻道。
“没事,反正你们也不一定种得出来,先别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