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早就料到久我莲会前来拜访一样, 竹内青子让人早早备好了茶点,在屋内点燃了熏香。
久我莲没有拒绝竹内青子的奉茶,身穿华服的女子低垂着头颅研磨着石舀中的茶粉, 垂头的弧度恰到好处的娴静,温柔得与黄泉中的持刀少女判若两人。
“那么,您想问什么呢?”竹内青子将茶盏朝着久我莲推去,微微抬头,露出一张浅笑盈盈的面孔。
久我莲笑了笑,没有急于寻求一个答案, 反而抿了一口茶, 款款道:“黄泉一别, 不知姬君可好?”
望凝青本就没想过能永远瞒住久我莲, 毕竟久我莲相当于平安京时代的“侦探”,所以她也轻轻一笑:“好,没有碍眼之人, 本是再好不过了。”
她那副毫不掩饰对白川彩子憎恶的态度总会让久我莲感到意外, 他见惯了凡人的遮遮掩掩,很少见到有人恶得如此坦荡。
既然竹内青子已经主动递来了由头, 那便也没必要继续寒暄客套, 久我莲展开卷轴,进入了正题。
“花见月十二日的夜晚,姬君在哪,做何事, 是否有人作证?”久我莲说了一个日期,望凝青想了想,那是桂里失踪的夜晚。
“那时死里逃生不久,夜晚除了安寝还能做什么?”她捧着茶杯, 温温一笑,“至于人证,您莫不是想说,我有相好往来?”
久我莲不为所动,面上仍旧挂着轻淡的笑容:“所以,姬君那夜身在白川府邸,安寝,无人可以作证。”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久我君。”望凝青放下了茶杯,敛去了笑,语气轻慢而又无畏地道,“你是想问我桂里的事吧,实话说——”
“莲。”有些突兀的,久我莲突然开口打断了望凝青的话。
“什么?”望凝青困惑,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唤我‘莲’便好。”久我莲微笑,仿佛不是在审讯犯人,而是在跟好友交谈。
“……”望凝青定定地看着久我莲的笑脸足足三秒,拿不准这是掌控审讯节奏的手段还是别的什么,但她本能感到了危险和这句话中的不容拒绝,“好吧,莲君。”
她忍耐着继续说了下去:“我知道你是想问我桂里的事是否与我有关,但我实话告诉你,我虽然讨厌白川彩子,但我并不不会同样讨厌她身边的人。”
“为何?”久我莲当然不会轻信嫌疑人的说辞,“感觉”在案件中是最无用的,唯有“动机”才能说明一切。
“你知道我为何讨厌白川彩子吗?”望凝青反问,遂又自问自答道,“因为我跟她,是一棵凌霄树上同时开出的两朵花。”
“花想要开得美丽,就必须不断掠夺对方的养分,一旦退缩了,死的便是自己了。”
“我想开花。”她又笑,“想开得美丽,骄傲又漂亮地活着。”
“我是白川彩子心脏上的枷锁,她是我深夜时分挥之不去的噩梦,只有对方彻底从自己的生命中消失,我们才能过好自己的一辈子。”
恶意会让人变得狭隘,不能除掉恶意的根源,就无心去看更广阔的天空。
“但是,我憎恨她,却不代表我会憎恨站在她身边的人。”她说道,“像叶子一样不值一提,因为他们而沾上污点更是不必。”
“至于桂里总是在礼仪课上为难我这件事,比起卖儿卖女依旧吃不上饭来说,那可真是不值一提。”
久我莲莫名想到了曾经服侍过藤原中宫的女房花咲的言语——“那是一双真正见过苦难的眼睛。”
“原来如此。”久我莲沉默良久,才道,“初见姬君时便是深夜,那时姬君手刃了妖怪□□婆,然而寻常刀刃很难对妖怪造成伤害。”
“姬君通阴阳术吗?”
这个漏洞望凝青早就准备了一套说辞来弥补:“不,我不会阴阳术,若说有杀鬼之能,是因为我奔波流浪时遇见了一位来自华夏的道士。”
望凝青心如止水地撒谎,编了一段“我自己帮助我自己”的故事:“那位道士见我被恶鬼纠缠,便在我的刀上刻了一个字。”
“能让我过目一下吗?”久我莲记下了这一段,问道。
望凝青不置可否,却是起身步入了室内,取出了太刀出云八景以及怀剑袖花。
久我莲仔细查看了出云八景以及袖花刀茎上的刻字,果然与水井盖上的刻字一模一样,然而“来自华夏的道士”并不好找,线索又断了。
“可以说一下那位道士的模样吗?”久我莲决定将这位道士记录在案。
“女性,二十来岁的模样,佩剑,身穿与普通女子全然不同的宽袍广袖,她说自己道号‘晗光’。”望凝青对此很配合,甚至取来笔墨纸砚写下了“晗光”二字。
“光”字倒还好说,“晗”字的古意对于此世之人而言便有些晦涩难懂,即便是熟读汉文的久我莲也花了一些时间来理解这个字。
“晗光”道号一出,就连久我莲都不好断言这个道士是不存在的人,只能先行记下此事留作备案,剖析下一个疑点。
“后院井盖上的字的确是我刻的,我也的确杀了很多妖物。”望凝青道,“但这不是没办法不是吗?我也不知道白川家中有这么多妖魔鬼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