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寒宫中踏云而来的天女,从容得仿佛身上是霞云织就的纱衣。
望凝青一边回忆着云宫之主的举止,一边完成沏茶的礼仪,也没有刻意去调整自己的动作,寻求的便是居移气养移体的自然之美。
少女一个温婉的挽袖,那半截皓腕在天光下白得近乎透明。
茶水入杯之声在和室内响起,不知何时,周遭的呼吸声都停止了。无言的凝滞四散开来,仿佛被蝴蝶惊艳了一般,唯恐呼吸会惊动花瓣上的精灵。
茶道是内心的显现,寻求的境界无非便是静、逸、清。
望凝青心想,和云宫之主一模一样是没可能的,但模仿出她的三四分神韵还是做得到的。
如何呢?望凝青完成了全套动作,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桂里。
“太美了。”
桂里绷紧了面皮正要说话,一旁的女房却已经发出了惊艳的喟叹,甚至有人轻轻抚掌。
“真美,青殿,我曾有幸侍奉藤原中宫,但我敢说,就算是宫中的妃子站在您身旁都无法掠夺您半分的辉光。”
说话的女房曾是宫中的掌侍,即便是白川家也必须给她三分脸面,更何况她还说出了藤原中宫的名号,这回就连桂里也不敢挑错了。
那位掌侍一通赞美后才回过神,朝着桂里善意地笑了笑:“桂殿还有何指教?贵府的晴雨姬当真不得了,这般风采,将来定然能在宫中拔得头筹之位。”
掌侍也是很想当然,觉得以白川家如今的地位以及晴雨姬过盛的美名,必然是剑指中宫了。
桂里面容有些僵硬,却还是勉力撑出一个笑:“哪里,这孩子也就模仿出了我家姬君七八分的风采吧,但也足够了。”
“天照在上,竟然只有七八分。”掌侍吃惊地捂住了嘴唇,当场做了一首诗,“行如柳扶风,坐如莲睡荷。抬袖碧波散,溶溶月光色。”
周遭的女房听了,纷纷打趣笑骂,让侍女拿了纸笔来,也纷纷作起了俳句和歌。
这个时代似乎就是这个样子,高兴也要作诗,不高兴也要作诗。看见美的事物,当然更要作诗。
桂里面色不好,但也稳稳地在原位上坐着,望凝青有些不合时宜地想,这般便有晴雨姬七八分风采了,那这位气运之子恐怕相当于五六分的云宫之主?
那可真是了不得。
别人不知道,但望凝青却是知晓,白川彩子根本没打算入宫为妃,她真正想嫁的人是那位久我家的大阴阳师久我莲。
那个与白川彩子暗恋之人相似而又不同的少年,也是她从书本画册的间隙间神交过无数遍的憧憬。
望凝青不知道久我莲如何,但如果是五六分的云宫之主,这天下哪里有配不上的人?
望凝青却是不知道,几位女房离去之后,桂里沉默无言地在院子中伫立良久,这才转头朝着另一处院落而去。
与竹内青子所在的院落相比,这处院落更添雅致,院中栽满了如油彩晕染般清丽的紫阳花,细节处也有山水画作、风铃等小物增添趣味与风雅。
然而进了庭院,空气中弥散的药味却令桂里的脚步变得沉重,想到自己养大的公主,桂里就觉得舌根发苦。
“桂里桑。”
熏着药香的闺房内,裹着床褥的少女弱声弱气地唤着,像一只未能睁眼的奶猫。
“你去哪了?彩子睡醒都没看见你。”
“姬君啊。”桂里连忙脱去木屐,膝行来到彩子的身边,小心翼翼地为她掖好被角,“切莫让风透了进去,您要多保重身体。”
桂里本是宫中的女房,在丈夫丧去后便来到了白川家,成了白川彩子的乳母。自己没有孩子,便将白川彩子视作自己的孩子。
“彩子做噩梦了。”白川彩子将脸埋在乳母的怀中,闷闷地道,“彩子梦见父上不要彩子了,说彩子身体太弱,彩子不愿嫁给将军大人,要让人来代替彩子……”
“姬君!”
桂里更加痛心了,她的公主如此体弱,在大奥中要如何生活?若不是因为彩子容貌才情过人,恐怕也没办法在家主的诸多孩子中脱颖而出。
“不会的,姬君,您可是家主大人的骨肉,没有人能代替您的。那竹内不过是外来的孤女,哪配和您相提并论?”
“可是父上不是让桂里桑去妹妹身边了吗?”白川彩子攥住了桂里的衣摆,“桂里桑也要离开彩子了吗?”
“怎么会?”桂里急忙否认,俯低了身子说道,“只是去教导那粗鄙的武家女什么是贵族的礼仪罢了。”
彩子坐起身,有些担心地道:“妹妹的礼仪很不好吗?礼仪不好,父上会赶妹妹出去的吧?彩子可以教妹妹的。”
“姬君,您真是太善良了。”桂里感动地道,“那位哪里能劳您操心呢?姬君,您只要好好调养身体,等以后青殿学习礼仪时,姬君可以跟着在屏风后看看。”
彩子话音一顿:“……我,跟着?”
“是的,虽然是不知礼数的武家女,但青殿的举止的确很美丽。”桂里道,“姬君的礼仪完美无缺,若是能学会青殿的仪态之美,必定能誉满平安京。”
“……”
白川彩子紧了紧被褥,许久都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