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倒在案上的女子瘦得如同将要开花的枯竹,他将她扶起,肩膀凸显的骨骼咯着他的手心。
身量未成的少年双臂不过轻轻一个用力,她便像一朵飘絮落在了他的怀里。
所幸,她还沉沉昏迷,惨白的面色与微弱的吐息,都让人怀疑她是否在透支生命。
向寄阳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把脉后便用灵力浸入她的筋脉,一点点调养她失控的阴气。他这些年自学了玄黄之术,避着那只猫,所以掌教也不知道。
他安静地调理着她的身体,偏头之时,眼角的余光瞥向一旁已经熄灭、仅剩一堆余烬的火盆,一小节沾血的布帛安静地躺在那里。
……掌教体内有十分严重的暗伤,甚至已经危及了生命。
掌教不知道,她的五感其实衰退得厉害,所以她也不知道,有时候夜里沉默为她递上巾帕的人是她的弟子清恒,而不是沈轻。
——宗门内理应最强大最无可匹敌的人,有着最脆弱也最不堪一击的躯体。
但向寄阳知道,她的强大不在于修为境界,不在于□□凡胎,甚至不在于她的眼界以及心境。
他知道,当月沉星落、太阳升起,早已油尽灯枯的掌门会再次点燃自己,毫不犹豫。
就像浴火重生的凤凰。
永远骄傲,永远不屈。
只是,两个同样倔强的人,是不可能好好相处的吧?互不干涉是最好的,走廊上偶尔的相遇、问候、行礼,接着便分道扬镳,各自独行。
他不需要别人的认可,她也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
她守着自己的秘密,而向寄阳则帮她保守着同样的秘密。
他以为会永远继续下去,正如刘漓所说的那般,虽然不完美,但就这样继续下去就好。
无关爱恨,无关因缘,只因掌门已是向寄阳生命中的一部分。
他早已习惯她就在那里,不远不近的距离,无需付诸言语,他也总是注视着她的背影。
——一步。
这是他与掌门之间无法跨越的距离。
他曾是这么想的。
而最终,这一步成了生死之距。
熬过那让人恨不得自尽的痛楚之后,天枢派死守十数代的秘密在他眼前轰然展开,她的固执、缄默、冷酷与无情,都在这一瞬间找到了原因。
骄傲的凤凰,终死于众人的柴薪。
刺眼的天光与庞大的阴影中,那清瘦的手腕依旧举起了剑,她在撕裂,她在流血,她的形体溃散为无数细碎的光屑。
可她眼眸中的金色还在燃烧,像不甘陨落的太阳,直到最后一刻,她都没放弃活下去。
百首妖鬼图被彻底炼化前的最后一任主人,死后会化作妖魔的养料。可她想活,她从未放弃。
妖魔残魂化成的睚眦死在了向寄阳的剑下。
他剖开了睚眦的脊柱,撕开了它的胸腹,在所有人恐惧而又不安的注视中斩下了它的头颅。
可他却没能找到一块属于她的尸骨。
直到流萤哭叫着求他停下,刘漓钳住他的手臂,向寄阳这才回神,而那妖魔的残魂早已化作了烂泥。
“没有。”他用力地抹了一把脸,麻木褪去之后,疼痛才后知后觉。
——那根线,终究还是没能系紧一点。
“别给她冠上什么为了天下大义而牺牲自己的名头。”
“她从来没想过牺牲,她一直都想活下去。只是目锁苍穹,不成仙便誓不罢休,这才无谓自己的死后。”
“即便天生纯阴之体,即便被命运玩笑辜负,即便无人理解,众叛亲离,她也想成仙得道,寿与天齐。”
“你们说她不悯苍生,那便是吧。”
“你们说她刻薄寡情,那便是吧。”
“妖魔无时无刻不在蚕食她的血肉,仅仅只是为了活着,她也已经竭尽了全力。”
向寄阳不再保守掌教的秘密。
他知道真相是剜心刮骨的刀枪剑戟,说出来除了让门中弟子心魔丛生以外别无他益,但他就是不想让那人如愿,一点都不想。
他高坐在曾经属于她的位置之上,俯瞰下方跪伏一地的长老与弟子,任由空气一点点冰冷下去。
“诸位不必愧疚,毕竟为了不让宗门十数代的努力功亏一篑,这些隐秘本就无法对他人言明,不知者无罪。”
“无罪”二字如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令人的脊椎深深地弯折了下去。
言语可以宽恕,心却未必。自掌教逝世,诸多仙门弟子从此不敢面三清。
所有人都无辜,所有人都无罪,但谁又能归还给掌教一个“公平”?
在那样绝望的境地里,她还能坚持做自己,守着那样一个残酷的秘密,承担了二十多年的骂名。
痛也不言,苦也不泣。始终行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如阳光普照着大地。
甚至于千秋万代之后,铁桶江山覆灭,渡劫修士作古,浩瀚世间的芸芸众生依旧能被掌教一脉的先贤照拂,如沐恩泽雨露。
何其伟大。
何其痛心。
“我……仍有异议。”
越众而出的女子如娇花照水般清秀美丽,她眼眶通红地看着上首的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