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凝青抬头,冷然道:“住口,你们够了没有?自顾自在这里‘宽恕’我的罪行,你们觉得很有趣?我是对是错,是你们能随意评说的?”
燕拂衣心头一紧,以为她钻了牛角尖,忍不住大声道:“云小姐!冤冤相报何时了?”
“冤冤相报何时了,我不知道。”望凝青拔剑出鞘,“但我知道不报,就绝对了不了。我说过,祁临澈没有对不起南周国的百姓,没有对不起他头顶上的乌纱。我也一样,我没有对不起自己的剑,没有对不起这片天下。倒是你们,我杀了人,你们却自顾自地‘宽恕’了凶手,你们对不起那些死去的人。立场不同,恩怨相抵,你们扪心自问,自己可对得起自己的心?”
望凝青的语气并不尖锐,话语甚至称得上平和,但那一字一句钻入他人的耳中,只让人如遭雷击,羞愤得五体投地。
众人眼中的痛惜、怜悯都随着她的话语一点点地消散、淡去,他们终于回味过来,不管剑仙云出岫有着怎样凄楚的过去,她依旧是当之无愧的强者,有着所有人都难以企及的、坚不可摧的剑心。强者不需要弱者的宽恕,更不需要弱者的怜悯。
这片江湖,没有对错,只有恩怨。无论输赢,都不过是成王败寇而已。
燕拂衣紧攥的手缓缓松开,他明白了对方的言下之意,想明白的瞬间,燕拂衣忍不住倾吐出胸腔内的郁气,就连因月时祭而起的隐怒都如烟云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簇炽人的火,在心肺间燃烧,烧得四肢百骸热意滚烫。
他忍不住拔剑出鞘,二指拂过雪亮的青锋,眼中似有雪光闪耀:“你本可以顺水推舟,免得一身腥糟。”
“杀人者人恒被杀,连承担这些的觉悟都没有,我根本不会动手。”
燕拂衣长叹了一口气,只觉得豪气干云:“如此,你也算得上坦坦荡荡,我尊重你。”
“……?”望凝青沉默半晌,委婉道,“你有病?”
望凝青跟燕拂衣打了起来,燕拂衣敬她敢作敢当,下手毫不留情,望凝青心里也憋了火气,一招一式都奔着要害而去。然而今时不同往日,燕拂衣气运加身,正处于巅峰时期。此时反角衰败,大势已去,那些消融的气势和运道都朝着燕拂衣席卷而去。他人看不到,望凝青和灵猫却看得一清二楚,她哪里是在和燕拂衣比剑?她分明是在与天道、与自身的命运对抗。
磅礴浩瀚的气在此地汇聚,最终拧和成两个巨大的漩涡,在望凝青和燕拂衣的刀剑相触的瞬间凶猛地撞在了一起。
也是在这一刹那,望凝青这才明了为何灵猫会对燕拂衣有这么高的赞誉。虽说剑道并无高下之分,但同样是以“月”为意向的剑法,望凝青的剑写满了一往无前的孤绝,燕川的剑铭刻着兼济天下的慈悲,可燕拂衣的剑,却刻满了人世寒凉、阴晴圆缺。
他有很多位师长,从一无是处到如今的博采众长;他遇见过很多人,既有缘分也有业障;他经历过人生至喜,经历过人生至暗,那是他的寒来暑往,秋收冬藏。所以他的剑也一样,望凝青的剑是她自己,燕拂衣的剑却是那些出现在他生命中的万千过客。故而其剑势千变万化,毫无条理,上一秒柔风煦日,下一秒雨晦风潇。
一如他们人生的写照。
望凝青心知,眼下的境况叫作“借势”,她在借祁临澈的运势、南周国的运势,去向天道截取一线的生机。气运之子代表天道,她代表的便是逆天而行的问道者。问道者的一生都在探寻天道轮回、四时流转,顺天而为不过是为了寻找大势之下的一点机缘,以此突破自身的桎梏。问道者钻研顺天之理,做的却是逆天之事,而现在,那个破镜的机会就在咫尺之间!
在被天道运势的洪流淹没的瞬间,抓住那一角固定在河中的礁岩。
望凝青刺出了极为辉煌的一剑。
那几乎要贯穿天地的雪亮剑光,如秋日时分斜斜照下的残阳,如东方初晨破晓而来的曦光。
那光芒是那般的耀眼、那般的明亮,燕拂衣瞠大了眼眸,却还是被这光逼出了泪水,一片模糊的视野中连持剑之人的身影都捕捉不到。
完了。燕拂衣心想,剑仙不愧是剑仙,吾命休矣,毕竟人与仙之间又何止是天壤之别?
眼看着燕拂衣就要丧命于望凝青的剑下,千钧一发之际,燕拂衣竟然硬生生地动了起来。他扬起了手中的剑刃,竟在无意间摆出了与望凝青一般无二的姿态,彻底放弃了防守,空门大开,就这么以一往无前之势,刺出了同样耀冠寰宇的剑光。
望凝青看着迎上自己剑刃的少年,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她心想,这可当真有趣,她竟然也会有成为他人剑道枢纽的一天。此时的燕拂衣就好比另一个望凝青,他的剑道上竟染上了属于望凝青的冷。
想到这,望凝青福灵心至般偏了偏头,望向了一旁的祁临澈。经历了这么多波折,她已是牢牢地攥住了所有人的目光,让人淡忘了罪魁祸首丞相的存在,但他还是抿着唇,专注的看着她的方向,眉宇还拧得死紧,不得开怀的模样。
两人目光对上的瞬间,祁临澈的神情立时就变了,又惊又惧,带着无处安放的惶恐以及痛意,张嘴却没能喊出声来。
“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