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的方项只有一个最强烈的渴望,那就是快些死去。
癌症晚期,癌细胞已经扩散到了全身,镇痛药几乎完全失去作用,他每时每刻都如同在承受酷刑,被折磨得痛不欲生。
一直守在病床边的母亲流着泪用力握着他的手,这是她仅能给予儿子的帮助。
“我爸呢?”方项艰难地问。
“回家做饭去了。”母亲说。“你不是最爱吃他做的蛋炒饭吗,他说……他说他要给你再……”
说着说着再说不下去,捂着嘴哭了起来。
“我对不起你们……”方项的眼泪落了下来。
“别这么说,别!”母亲更用力地握着他的手,那种温暖的触感是他对人间最后的留恋。
“我走以后,你们要好好的……你们还不到五十岁,还可以有美好的人生……”
他喃喃念叨着。
母亲的眼泪瞬间决堤,哭泣着想打断他的话,但他只是自顾自地说着,仿佛要将未来几十年里能说的话全在此刻说尽。
念叨中,他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不清,隐约听到有人冲了进来,接着父亲的声音响起,充满了兴奋与希望:
“中了!我中了头奖!一亿五千万!儿子有救了!”
方项以为那是他弥留之际的残梦。
他安心地闭上了眼睛,渐渐再感受不到疼痛。
他知道自己是要死了,因为痛苦正在慢慢消失,而他明白,唯有死亡才能终止自己的痛苦。
但想象中沉于黑暗的永眠并没有到来,相反,他还做起梦来。
梦中,他以一种俯瞰的视角看着自己生活过的这片土地。他看到天空变得阴暗,巨大的阴影掠过城市上空,引起了人们的恐慌;他看到无数飞机飞起冲入云层,又接连爆炸坠落;他看到导弹腾空震碎了云朵,在蓝天上燃起可怕的光焰;他看到波动扩散向远方的地平线,而繁华的城市则崩塌沉陷,化成了废墟……
可怕而漫长的梦境中,他看到的是科幻电影中的末世场景。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临终前的残梦会全是这些东西。
这时有一阵阵呢喃传来,他隐约看到了一个坐在宝座上的魔王,勾着手指引他走入宫殿,教他如何活下去。
“蝼蚁之辈,怀着对我的无限感激活下去,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魔王面色冰冷,居高临下说着令他倍感困惑的话。
然后他就醒了过来。
此时的他躺在一个大罐子里,罐子上的玻璃罩已经破碎,断茬很新。他疑惑地坐了起来,发现自己全身上下一丝不挂。
他站了起来,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可能有上千平方米的大仓库中,仓库里到处都是两米多长的罐子,排列有序。
他迈出罐子去打量其他罐子,透过透明的玻璃罩,他看到里面是一具具赤裸的尸体。
那些尸体已经干瘪得不成样子,也不知是经历了多少岁月才会如此。
每只罐子前都有一个液晶屏,除了他的那个之外,所有的屏幕都黯淡无光。他看着自己的那块显示屏,见上面不断闪烁着“电力不足”的警告文字。
在罐体侧面,他找到了一块金属片,上面刻着自己的名字与被冷冻的时间,他这才想起昏迷前听到的父亲声音。
他记起当初医生曾说过,依他的情况,除非用人体冷冻术保存到未来,否则以现代医学的水平,根本无力回天。
他很快理清了头绪:父亲幸运地中了大奖,于是支付了昂贵的冷冻费,将自己冷冻保存了起来。
想起双亲,他不由泪湿双眼;望着那些罐子,又一阵惊惧。
自己被冷冻了多长时间?
其余的冷冻者为什么全都死了?
冷冻术是保存人体的手段,却不是医疗手段,可自己为什么不疼了?
他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将所有的罐子都检查了一遍,发现自己是这个大仓库中的唯一幸存者。
他来到自己的罐子前,看着地上散落的圆角碎玻璃发愣。
自己醒来时身边并没有玻璃残屑,说明玻璃是由内向外被某各力量击碎的,所以玻璃渣才会散落在罐外。
是什么力量击碎了玻璃?
正在这时,罐子前的显示屏暗了下去,仓库中的灯也开始闪烁。
方项不敢再耽搁,急忙找到出口,用力拉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是一条走廊,两旁是或紧闭或敞开的门。他借着闪烁的灯光进去翻找,找到了手套、靴子和防护服。
虽然防护服穿起来有点别扭,但总比光着好。他穿上这些,将自己武装得像个生化公司里的工作人员,摘下墙上的塑料制紧急逃生地图,靠着地图指引,一路向上爬了几层楼梯,终于在灯光彻底熄灭前推开一扇沉重的铁门来到了外面。
耀眼的阳光让他微微眯眼,略作适应后放眼打量四周。
眼前是末世电影中常见的情景——建筑废墟上长满了青苔,茂密的杂草铺遍大地,汽车的残骸中钻出各种虫子,树林点缀于废墟之间,将城市残骸与森林完美结合为一体。
方项彻底呆住,回头看身后的建筑,见到的却是一座杂草丛生的小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