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诸君,孰是孰非?” 昔年藕花福地之内,三教百家学问杂然流布,因为从未有某姓一国统一过天下,因此没有出现某种显学一家独大的格局。 儒释道,法家,纵横家,商家,都在这里广为流传,但是在落宝滩碧霄洞主的刻意安排之下,浩然天下的经典、圣贤书籍,都没有在福地内广为流传 ,某些不知轻重的谪仙人,喜欢混官场的,妄图偷懒,做点小动作让刻书局批量刊印外界书籍,再套用自己的名字,偶有这类苗头,也被老观主亲手掐掉了,这些谪仙人的明知故犯,落在老观主手上,下场如何,自然可想而知。 陈平安缓缓道:“人之本性,食欲饱,再欲三餐有余,衣欲暖,再欲纹绣华美,行欲有舆马车驾,再欲腾云驾雾,跨山川如越沟渠。欲钱财蓄积之丰,再欲富甲天下,欲读书,再欲为官,更欲为人主,家国天下。欲长寿,再欲不死,再欲证道长生,与天地同寿。地狭愿广,家贫愿富,位贱愿贵,暮年愿年少,人死愿重活,神灵愿金身不朽,穷年累世而人心不足,人之常情、世之常态也。故而‘我’有耕田,有家宅,有生财,有家国,有天下。继而‘我’与人有合作,有争斗,有同道,有厮杀,有战事,有事之取舍,物之得失,心之起伏,有为人处世,礼与不礼,齐家治国,法与不法,两军对垒,义与不义,又故而因此人间有生死,众生有福祸,天下有治乱,世道有好坏。” 几尊五岳山君,似乎若有所思。 其中懒洋洋的宋怀抱更是转过头,看了眼那位端然如某本道书上所谓神灵尸坐的青衫剑仙。 东岳山君郑凤洲发现一个比较有趣的地方,似乎这位落魄山陈剑仙,都以“人”统称在座所有议事成员。 但是吴阙这般修仙不成的老武夫,听得差点打瞌睡,昏昏欲睡,只好闭目养神。 孙琬琰抬起手,似乎想要打哈欠,只是她很快意识到不妥当,又轻轻放下,苦也,竟然真要当个蒙童听那古板夫子扯闲天呢。 反而是闹出一个天大笑话的曹逆,听到这番别说武夫、就连炼气士都觉得枯燥无味的内容,这位喜好行走江湖、访山寻道的剑客,愈发心平气和。 陈平安将那片翠绿欲滴的落叶放在椅把手上,双手笼袖,微笑道:“有请在座诸君,暂时收束念头,不妨先作扪心自问,何谓修道?登山之法,长生之术,道法神通,与乡野耕作,百工手艺,先贤诸子学问,何同何异?” 终于有人第一次回答陈平安的问题了,是那个装束古怪的“稚童”山君,他沉声道:“本质并无差异,稍有不同之处,道人求道,修性与命尔,缺一不可。” 陈平安笑道:“书上看来的答案再好,也不是你所真正知道的。不用着急,再想再答。顺便怀山君提醒一句,高屋建瓴的笼统大言,与由下及上的繁琐推演,都可以是真相。” 怀复点点头。 玉牒上人心中懊恼不已,他娘的,被怀复这小子抢了头筹!早知道自己就抢先开口了,要说聊这些玄之又玄的清谈,他擅长! 陈平安继续说道:“诸位需知‘人身难得’的分量,既得人身,幸之大矣,伏术为学,专心一志,思索孰察,日积月累,积善而不息,则通于神明,参于天地。故而圣人,无非是人,鬼,神灵,精怪,次第分明,稳步前行,所积而致。任你是修士神灵,为鬼为蜮,则不可得道,空有一副死皮囊硬撑千百活术法。任你是阴灵鬼物,道心澄澈,去伪存真,反而可行大道。” 手捧拂尘肃然而立的玉牒上人,发现那位青衫剑仙似乎瞧了自己一眼,这位素来喜好以“上界之民”自居、且本想着以“大言对大言”论道一场的山君,顿时噤若寒蝉,再不敢胡乱开口言语,打消了那个套近乎的念头。 陈平安笑道:“当然了,圣贤有过教诲,无稽之言,不见之行,不闻之谋,君子慎之。” 伸手指了指天幕,陈平安微笑道:“曾有夫子论天,列星随旋,日月递炤,四时代御,阴阳大化,风雨博施,万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养以成,不见其事而见其功,夫是之谓神。皆知其所以成,莫知其无形,夫是之谓天。天地合而万物生,阴阳接而变化起,日月星辰山川河流,二十四节气七十二候,假设前提无误,既然如此,人在其中,登山之前,我辈修士,登高之后,当如何自处?” 沉默片刻,陈平安说道:“造就、庇护此地多年的那位功德圣人,教了你们何谓大道无常,让你们必须对人身之外大天地心存敬畏,外界亦有圣人言说天行有常、人天相分之理。” 就在此时,绿袍罩金甲的东岳山君开口道:“先前陈先生之问,容我斗胆究竟言之,人性本善与人性本恶,两说看似互为极端,水火不容,实则两说未必不可以相容,扩充四端,求其放心,修正人性,全道完德,便是修行。天归天,人归人,幽明殊途,治乱吉凶,始终在人而不在天。哪怕是香火祭祀,依旧是尽人道而非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