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出一壶酒,妇人咯咯直笑,他仰头灌了一大口仙家酒酿,伸出拇指,抹了抹嘴角,“听说过,我那个大哥,脾气不好嘛,是举洲皆知的事实,听说他在那座兵家祖庭修行的时候,连同门都不放过,被他废掉了好几个所谓的修道天才,就是个天字号的惹祸精。”
在这边假扮沽酒妇人的山神娘娘,轻声笑道:“有这么一个大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砚山,听我句劝,真要见了面,千万别跟他怄气啊。”
马研山置若罔闻,不知为何,显得忧心忡忡。
妇人疑惑道:“怎么了?”
马研山晃着酒壶,抬头望向夜幕,“你说明儿会下雨吗?”
妇人掩嘴笑道:“肯定不会。”
马研山喃喃道:“但是总有一天,肯定会打雷下雨,对不对?”
若非一般酒客如此说傻话,这位山神娘娘也就只当没听见了,但是她很清楚,这个看似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马研山,很不简单。
只说西岳储君之山的山神,也就是宋夫人的那位顶头上司,就对马研山很看重,经常私下宴请此人。
她想了想,说道:“下雨肯定迟早会下雨,但是只要有那么一把大伞撑着,莫说是黄豆大小的雨点,就算天上下刀子都不怕。”
马研山神色间依然布满阴霾,拢了拢狐裘领子,低声骂道:“狗日的倒春寒。”
虽然马研山整天浪迹花丛,声名狼藉,却比那个看似聪明的妹妹,在人情世故这一块,直觉更加敏锐。
说句实话,马研山是把妹妹马月眉当个傻子看待的,可她终究是自己的同胞妹妹,脾气差就差,马研山一直不跟她计较什么。
马研山记得自己小时候,有次深夜散步,循着灯光,路过父亲的书房,发现爹娘好像正在里边谈事情,父亲不知为何暴跳如雷,连连大骂狗杂种,一个就该早死早超生的小贱种,踩了什么狗屎,竟然能够攀附上一尊山君……越说越气,还直接摔碎了一只价格不菲的官窑笔筒,娘亲便出声埋怨一句,三百两银子呢,就这么摔没了,败家比挣钱本事大。
然后娘亲就开始编排起那个姓魏的,不是个什么好东西,按照传回的消息,好像只是红烛镇附近棋墩山当土地的卑贱出身……
一个孩子,当时就默默蹲在墙角根那边,竖起耳朵。
可能当年搬家,就像是在躲什么?
尤其是前些年,爹娘的这种焦虑,就更明显了。因为仙家客栈和渡口,开始有人专门负责搜集大骊旧龙州的情报,关于披云山和牛角渡的消息,不分大小巨细,都会被秘密记录在案。
照理说,这是毫无道理的事情。马家的底蕴,马研山最清楚不过,父亲极其擅长经营之道,天生就是当商人的材料,娘亲也是极有眼光和魄力的,甚至很多时候,要比父亲更有主见,用马研山的话说,就是特别“来事”,京城那拨品秩足够高的诰命夫人,数量不会多,不足一手之数,不是一般的大富大贵,如今她们却都隐约“唯马首是瞻”,嘿,马首是瞻,这个说法好,妙极。
要不是出了他这么个喜欢惹是生非的不孝子,实在扶不起来,估计各种势力盘根交错的马家,早就从玉宣国幕后走到前台了。
当然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那几个家族宗房之外的旁支子弟,好像连他都不如,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甚至还闹出了不少人命,这么多年,他没少帮忙擦屁股。还有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他只是假装不知道而已,比如京畿之地的一处皇庄,私自设置了一处牢狱,专门用来杀人取乐的。一拨玉宣国京城豪阀子弟,还会经常举办所谓的“秋狩”,成群结队,去南边的几个小国境内,在当地权贵子弟的带领下,骑马背弓,专门挑选那些乡野村落,或手起刀落,或挽弓射箭……事后当地官府就用马匪流寇的名义结案,甚至还能与朝廷骗取一笔用来“练兵”的军饷,这拨权贵当中,就有两个姓马的旁支子弟。
马研山曾经亲眼见过一个出身很好的懦弱少年,原本大概能算是个与自家马彻差不多的读书种子吧,自从他参加过一场乘坐仙家渡船远游的秋狩后,少年再与人对视,眼神就变得凌厉异常。
妹妹马月眉对此还奇怪来着,马研山也只玩笑说是少年到了时候就会开窍,有什么好奇怪的,不信?你看他如今看女子,还只是看脸吗?都会看胸脯腚儿大长腿了。
马家在京城并不扎眼,当年精心挑选的宅子所在街道,其实都是些祖上阔过的破落户而已,甚至很多当了二十年的街坊邻居,都只是将马家误认为一个小有家底的暴发户,平时相处起来,可能都瞧不上只是有几个臭钱而已的马家。
但是马家府门张贴的彩绘门神,家族供奉修士,那拨不是七境就是六境的数位护院拳师……
马研山大略估算过,就马家明里暗里的底蕴,别说对付个玉宣国生意上的对手或仇敌,就是扫平一座宝瓶洲山上的三流仙府,都足够了。
马研山收起杂乱思绪,伸手拍了拍美妇人的脸颊,“山名更改一事,我肯定会帮忙的。”
这位山神娘娘,一直觉得折耳山不好听,想要改名为“折腰”。
妇人不恼反笑,施了个万福,与马研山致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