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无奈道:“外人误会也就罢了,李锦兄还不了解我们落魄山,我当惯了甩手掌柜,又管不了他们。”
李锦笑呵呵道:“心里有数。”
离开一座繁华热闹的红烛镇,去往棋墩山,陈平安在祠庙那边找山神宋煜章喝了顿酒,所聊之事都是过往,被山水同僚讥笑为“宋金头”的山神,今天有些讶异,因为陈平安主动问及许多窑口的旧人旧事,都是宋煜章昔年担任督造官时的往事,由于陈平安是窑工学徒出身,聊起这个自然没有半点隔阂,这顿酒双方喝得都很尽兴,自饮自酌,也无人劝酒,这种酒反而容易醉人,最后看着那个晃晃悠悠走出祠庙客堂的青衫男子,宋煜章感慨良多,若是早个三十年,有人未卜先知,说小镇泥瓶巷那个叫陈平安的故而,未来成就会很大,宋煜章也只当是一桩过耳就忘的笑谈吧。
初春时节,和风晴暖,煦色韶光,霭笼芳树,到处弥漫着山间独有的草木清香,沁人心脾。
陈平安也没有散去一身酒气,过了棋墩山,心思微动,脚尖一点,高高跃起去如飞鸟,穿梭在山野林间,在一处青松树枝停下身形,青衫与古松同颜色,两只袖袍缓缓垂落,双臂环胸,背靠松树主干,无巧不成书,瞧见了那位每个月都需要去落魄山按时点卯的香火小人儿。
只见一条人迹罕至的山岭小路上,有个袖珍可爱的朱衣童子,骑乘一条水桶粗壮的白花蛇,后者尚未炼形成功,蛇鳞如精铁,朱衣童子好似笼着缰绳,骑马远游。
朱衣童子盘腿坐在白花蛇的背脊上边,絮絮叨叨着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跟我混差不了,放一百个心,等大爷我哪天升官了,绝不亏待了你,到时候我只需要与裴舵主和周副舵主打个商量,准许你陪着我一同登山,一来二去的,只要次数多了,相信我们总能撞见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陈山主,再让陈山主金口一开,随便点拨你几句,仙蜕炼形有何难?这就叫寥寥真经一句话,敌过假经万卷书。哈,这就叫撞大运!不信?你看看泓下大仙和云子仙师,如今如何了,算不算得道成仙,肯定算啊。至于咱们那位和蔼可亲的灵均老祖,就更不谈了,别瞧着他老人家容貌稚嫩,其实道龄一大把了,他老人家可是落魄山的元老人物,搁在山下王朝,可不就是能够登个啥啥阁挂幅画像的开国功勋?你对落魄山半点不了解,我与灵均老祖经常能碰面的,啥事都不清楚,想来那位德高望重的陈山主,多多少少都是听说过我的,晓得这是何等际遇吗?这就叫简在帝心呗……
陈平安听得一阵脑阔疼,难怪这个小家伙与落魄山投缘,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朱衣童子还在那边碎碎念,已经说到了那位陈山主与螯鱼背刘重润的爱恨情仇,理由充分,要不是没点啥,人家刘岛主能从书简湖千里迢迢,背井离乡,一路搬迁到落魄山地界?金屋藏娇,晓不晓得?也难怪,早年他听裴舵主信誓旦旦说过他师父的容貌,那叫一个神气高朗,轩然霞举,要说比拼皮囊,真心不吹牛,两个魏山君都打不过一个师父……想来那位刘岛主痴心陈山主,也算情有可原。可惜自己摊上个扣扣搜搜的主人,连看场镜花水月都难,城隍庙那边的山水邸报都是朝廷定时派发的,山上仙府间的邸报,一份都没有,以至于未能一睹陈山主真容,可恨可叹!不过那个刘重润,确实长得不错,该瘦瘦,该鼓鼓……
陈平安实在没耳朵继续听进去,飘然落地,咳嗽几声。
朱衣童子连忙拍了拍坐骑的鳞甲,吁了两声如勒马,大声问道:“来者何人?!”
陈平安忍住笑,道:“只是路过的。”
朱衣童子想了想,问道:“是山上修道的,还是混江湖的?”
陈平安笑道:“走江湖。”
朱衣童子明白了,肯定是奔着落魄山的名头而来,便劝说道:“年轻人莫要太心高,奢望着能够登上落魄山,去拜陈山主为师,听我一句劝,那儿如今不待客,到了山门口,就要外人止步了。你要是不信,到时候白跑一趟,我也不会笑话你,罢了罢了,来者都是客,到了山门口,我与仙尉道长打声招呼,一碗茶水还是能喝上的,如此说来,倒也不算完全白跑一遭,回了家乡,与人吹嘘几句,不算吹牛皮不打草稿。”
陈平安拱手抱拳,“承情。”
朱衣童子板着脸点点头,是个懂礼数的年轻后生,不孬。
混江湖肯定饿不着。
双方偶然相逢,机缘巧合,就这么结伴而行,一起跋山涉水,往落魄山那边赶路。
朱衣童子一来心大,再者确实半点不怕碰到个杀人越货的,在这处州地界,谁敢造次?
不过偶尔会打量几眼那个自称过客的年轻人,翻山越岭,身边青衫客如履平地,有那么几分高手风范,估摸着放在大骊之外的南方小国,开馆立派都不难了,难怪敢来落魄山这边碰运气。
朱衣童子忍不住问道:“听你的口音,不像是外乡人?哪儿的,是大渎附近,一路往北走?”
如今在大骊王朝,所谓的外乡人,就只有整个宝瓶洲以南的广袤山河了,可若是往前推几年,可就是别洲人氏了。
陈平安笑道:“萍水相逢,莫问出身。”
朱衣童子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