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叨扰老先生一番?这一路走来,挨了好些白眼冷脸。”
老人爽朗笑道,往旁边伸手道:“随便坐,文庙也不是我家,若是我家,小子更可以随意。”
远处一处屋子,有个年轻人探头喊道:“郦先生,曳落河有处水脉的宽窄,文庙的老本档案,和郑城主给出的新本记录,好像有些出入,需要你老人家掌掌眼,帮忙敲定一下。”
“先空着,容我抽完这袋烟草,不能又要驴推磨,又不给草吃。”
老人摆摆手,埋怨道:“就你们这帮孩子矫情,还敢嫌烟草味儿冲,不然都没这事。”
陈平安刚落座,双手笼袖,闻言后忍不住转头,双手抽出袖子,轻轻放在膝盖上,惊讶道:“老先生,你是那位‘太上水仙’的郦先生?”
陈平安出门远游,路走得远了,书看得多了,心中自然会有一些由衷神往之人,大多都是些“书上人”,比如夜航船的那位李十郎,还有王元章老先生的刻印,为天下金石篆刻一道,别开生面。而这位被誉为“太上水仙”,更是陈平安极为推崇的一位老前辈,当之无愧的陈平安心中圣贤。
因为这位郦老先生,真能读万卷书,行尽天下山水路,最终编撰出一部被誉为“天地间不可无一不容有二”的《山海图疏》,至于后来的《山海志》、《补志》,其实都算是这本书的“徒子徒孙”,其实无论是内容还是文笔,都要逊色许多。而北俱芦洲的水经山的那位开山祖师,显然就是一位极其推崇郦老夫子的练气士。
事实上那条夜航船的主人,就曾经点评过古人记山水一事,有那“太上郦,其次柳,近则袁”的说法。三个姓氏,三位享誉天下的读书人。陈平安当下仍然不清楚,后两位老夫子,前者的山水游记、诗篇,正是夜航船那文字牢笼的大道根本所在,被船主化用了去。而后者正是条目城的副城主,站在李十郎身边的那位白发老书生,一位能够说出“能为心师,能转古人”的硕儒。
礼圣之所以将陈平安丢来此地,除了让陈平安更多理解文庙这边的谋划,也想着让这小子自己去碰运气。错过无妨,抓住更好。
老人自嘲道:“什么‘太上水仙’,听着像是骂人呢。不过是胆子小,运气好,刀兵劫外幸运人。”
运气好,是没有身在桐叶、扶摇洲这样的山河陆沉之地。
胆子小,是没那气魄赶赴战场,学那于仙、周神芝。所以才能够不受那场战争的刀兵劫难,侥幸避过一劫。逃难避劫,说到底,对这位老人来说,其实还是逃避。
陈平安笑道:“各有因缘不羡人,各有付出无愧人。”
老人啧啧道:“呦,小子这话说得漂亮,一听就是读书人。”
陈平安也觉得这话是骂人。
但是作为晚辈,又遇到了仰慕之人,乖乖受着就是了,与这般令人神往的“书上人”言语,机会难得,随便多聊几句都是赚。
老人沉默片刻,笑问道:“怎的,还翻过几页《山海图疏》?”
陈平安点头道:“仔细读过。”
老人笑呵呵道:“读书?不是翻书?”
陈平安挠挠头,破天荒有些腼腆神色,“都算。”
老人吐出一大口烟雾,想了想,好像在自顾自言语道:“潭中鱼可百许头。”
陈平安等了片刻,见郦老先生没有继续说下去,好像是考校?这才接话道:“皆若空游而无所依。”
“一山当河,河水曲行。”
“河神巨灵,手荡脚蹋,开而为两,水路纾深,回望如一。今掌足之迹仍存。”
老人嗯了一声,点点头,道:“修行之人,记性好,不奇怪。我那本书,随手翻翻就行。”
本以为是个套近乎的聪明人,年轻人若是为人太老道,处世太圆滑,不好啊。
老人是个顶喜欢较真的,如果真是如此,今天非要让这小子下不来台。老子一个寄情山水的散淡人,管你是文庙哪位圣贤的嫡传,哪个姓氏的后裔。
只是不曾想这个年轻人,还真是熟读自己的那本著作,还不是随便瞥过几眼、随手翻过一次的那种泛泛而读。
修道之人,当然个个记性都好,可要是不用心翻书,是一样记不住所有内容的,不是不能,而是不愿,懒,或者不屑。
陈平安就一直侧身而坐,面朝那位老先生,“我师兄说过,郦先生的文字,看似质朴清淡,其实极有功力,句斤字削,却不落凿痕,极高明。”
老人笑道:“这番好话,先前怎么不说,拿来当开场白。”
陈平安咧咧嘴,“先前早早说了,溜须拍马的嫌疑太大,我怕郦先生就要直接赶人。”
老人伸手摸了摸脑袋,大笑道:“好小子,又给高帽戴?”
这小子可以啊,是个当真会说话的年轻人,还有礼貌。
也懒得问那小子的师兄到底是谁,这类溢美之词,吹嘘之语,书里书外,这辈子何曾听得、见得少了?
陈平安笑问道:“能不能与郦老先生问些书上事?”
老人摆摆手,“还是别了,我是躲清静来了,案牍之劳最耗心神嘛。”
陈平安便点点头,不再言语,重新侧过身,取出一壶酒,继续留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