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牙切齿,学着江湖中人的强调,说要报仇雪恨,就该快意恩仇,其余管他个娘。
陈平安收回视线,继续前行。
有一位眼尖的少年开玩笑道:“方才那个小白脸,停下来看了咱们这边很久,该不会是瞧上咱们嫂子了吧?”
已经醉醺醺的男人一拍桌子道:“有这狗胆,老子砍死他!你们信不信,就算明天老子死了,你们的嫂子也会守一辈子寡,谁也不嫁!皇帝老儿都不嫁!一个细皮嫩肉的小白脸,算个屁,背把剑了不起啊……”
说着说着,脑袋一磕,重重撞在酒桌上,彻底醉了过去。
年轻妇人低头擦拭酒桌,悄悄抿起嘴角,不知道为何而笑。
那位视线经常扫过妇人婀娜身姿的高大少年,此时也低下了脑袋,有些慌张,也有些怨怼,少年喝了口酒,没滋没味。
有个市井坊间的憔悴妇人不知为何,逮住顽劣稚童就是一顿打屁股,孩子嘴上干嚎,其实对着不远处的小伙伴们挤眉弄眼,衣衫寒酸的妇人打着打着,就自己哭出声,孩子一愣,这才真哭了起来。
一场滂沱大雨过后,京城终于重新见着了暖洋洋的日头,一伙锦衣玉食的膏粱子弟纵马大街,扬鞭策马,踩得泥泞飞溅,路旁一个老妪的摊子,来不及撤离,上边摆了些做工粗糙的针织物件,不小心给烂泥溅得惨不忍睹,顿时脸色惨白,末尾一骑,是个眉眼倨傲的年轻女子,见着了这一幕,马不停蹄向前,却随手丢了一只钱袋子在摊子上边,只是由于她骑术算不得熟谙,太想着将那只沉甸甸的钱袋抛得有准头,一不小心就歪斜着坠马,好一顿驴打滚,哎哎呦呦起身后,原本秀美的脸庞和昂贵的衣裙,都不能看了。
女子踉跄着走向那匹停下的骏马,略微艰辛地爬上马背,扬鞭而去。
满身泥污的高高仰着脑袋,眼角余光发现一位身穿雪白长袍的剑客,正站在街边望向自己,她忍不住转过头。
那人朝她抬起手臂,竖起大拇指。
女子翻了个白眼,没有放在心上。
陈平安就这样走走停停,看了许多士子风流和市井百态。
白河寺的丑剧,只蔓延了不到一旬时间,就已经迅速拉下帷幕,朝廷已经盖棺定论,白河寺的僧人几乎没剩下几个,除去斩立决的几个罪魁祸首,下狱的下狱,驱逐的驱逐,白河寺的财产一律充公,至于谁会接受这颗烫手山芋,有说是其余京城三大寺里的高僧,也有说是地方上几座著名大寺的住持。
南苑国显然有高人在为皇帝陛下出谋划策,白河寺丑闻被一种拦腰斩断的方式,迅速消停沉寂下去,因为朝野上下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了另外一场盛事上,天下四大宗师之一的湖山派掌门俞真意,闭关十年,成功破关,召开武林大会,召集群雄,商议围剿魔教三门一事。
届时被誉为“天下第一手”的南苑国国师种秋,镜心斋童青青,号称能够在山雾云海中温养剑意的鸟瞰峰山主陆舫,都会出现,四大宗师齐聚于毗邻南苑国京师的牯牛山,这是江湖百年未有的大气象。
这四人,皆是各自所在国家的武林魁首,跺跺脚,就能让一国江湖掀起惊涛骇浪,尤其是南苑国国师种秋和松籁国俞真意之间,恩怨纠缠了足足甲子光阴,两人是松籁国的市井出身,自幼就是街坊邻居,一对生死兄弟,机缘巧合下,开始一起行走江湖,各有奇遇,成为当时江湖最引人瞩目的一双武道天才,最终不知为何,却反目成仇,一场只有寥寥四五人观战的生死战后,两人都身负重伤,种秋这才来到南苑国,两人在那之后,老死不相往来,不谈恩情也不说仇怨。
黄昏中,陈平安回到了状元巷附近的宅子,在这之前,街角那边依旧有一堆人在下棋,爷孙二人正在看别人下棋,见着了陈平安的身影,孩子脸色雪白,赶紧起身,招呼陈平安来看棋,陈平安走近之后,一起看了会儿,孩子又说有事先回家,撒腿就跑,陈平安犹豫了一下,没有观棋兴致的他,站了一炷香,这才缓缓走回宅子。
开门进屋后,对面屋子那边,孩子踩在小板凳上,透过窗户望向陈平安,孩子轻轻松了口气。
陈平安关了门,摘下包袱放在床上,小莲人儿立即从地面蹦跳出来,咿咿呀呀,指指点点,好像十分气愤。
陈平安瞥了眼桌上的那叠书籍,一些不易察觉的细微褶皱,比起自己离开宅子,显然多了些,心中了然,蹲下身摊开手掌,让小东西走到自己手心,然后起身坐在桌旁,小莲人儿跳到桌上,不惹尘埃的小东西,轻轻跳到书山上,跪在一本圣人书籍的扉页上,用小胳膊仔仔细细抚平褶皱。
陈平安笑道:“没关系,书就是给人看的,人家这不是已经还回来了嘛,不用生气。”
正在那边辛勤干活的小家伙转过头,眨巴眨巴眼眸,有些疑惑不解。
陈平安揉了揉它的小脑袋,掏出竹简和刻刀,轻轻放在桌上。
在这天夜色里,陈平安悄悄去往白河寺,之前就在这里烧过香,陈平安并不陌生,白河寺有一座大殿,极为奇特,供奉着三尊佛像,有佛像怒目,也有佛像低眉,还有居中一座佛像,竟然倒坐,千年以来,不管香火如何熏陶,佛像始终背对大门和香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