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愿以回首往事,是我写下去的最大障碍,太苦的日子,我都选择逃避和麻木。
可是这种逃避和麻木,积攒的太多了,不处理,怕是人生的下半场也不会好过。
我最后一次见我父亲的时候。
是被人高高举起,看着他躺在一个棺材里,脸上蒙着红布,身上穿着黑黑的衣服。
那个棺材不大,他正好躺进去,一动也不动,我也没有说话。
也没有喊爸爸。
就是被举起,然后放下。
隐隐约约听到身后呜呜呀呀的人群里说:来,最后看一眼。
我记得大家都在忙碌,我无处安放,然后就一个人拿着一个小棍子,在家里的那棵石榴树下,不断的挖着一个又一个小洞洞。
因为无处安放自己,也不会表达自己。
诺大的院子里,有人在我背后窃窃私语。
唉,还有这么个小女。
那就是我全部的记忆了。
后来结婚后好几年才知道,我被举起来看一眼。
是因为要起灵了,是最后的告别。
没有人管我,是因为大家的天都塌了。
照顾自己,迎来送往都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天不是一下子塌的。
它像一个透明的塑料布,慢慢的裹在至亲的头上,从刚开始的挣扎,撕扯,崩溃,到后面的累了倦了,最后躺着,使劲呼吸,然后塑料袋在头上缩小,放大,缩小放大。
这个命运的天,重重的压在了我母亲的头上。
她从来不去坟地,所有会引起她伤心崩溃的东西,她都让我自己扔到坟地烧掉。
我在坟地里,面对那么多土堆,有时候都不大能找准,就随便扔了。
那一年我五岁,和现在二宝的年纪差不多。
可是那个时候,我感觉我已经很懂事了。
基本不哭闹,也没有任何的诉求。
好像也不怎么见我妈,感觉她永远都躺在床上睡觉。
她见不得别人开心,认为所有笑声太大的人,都不得好死。
她会经常因为一件很小的事情,开始一天或者一周的谩骂。
我不敢在她面前呆,因为实在受不了她不停的语言输出,并且都很难听。
她用生活里任何可以抒发自己的机会,疯狂的输出着对命运的怒控。
而我,不得不一直听着,然后小心翼翼。
在后来的生活里,只要我有一点点惹别人不高兴了,别人的一个不满意的眼神,我就能耿耿于怀好久。
我想,肯定是我的错,才让别人不满意。
我总是木木的接受着漫无目的骂声,和摔东西的声音。
我觉得我来到这个世间,是多余的。
家里的人,都受不了母亲长时间的崩溃,大姐大姐夫出去谋生了。
二姐出嫁后,就不多回来了。
大姐把小侄子最后也接走了。
于是,曾经热热闹闹的家,慢慢的就变成了我们两个。
我无穷尽的承受着,她每天对命运的控诉。
后来,她意识到,这样不行,于是她要找到一个能让自己自我救赎的地方。
于是,她找到了教堂。
里面有人每天歌唱赞美诗,她会唱歌,以前跟着蒲剧团当过小旦。
她认识曲子,因为她是个文化人。
最重要的是,在教堂里,有一个自己忏悔的环节,所有的人都会自己对自己说着愤怒,表达着自己的期待。
祈祷,当时对她来说,是最好的控诉方式。
她就是靠着那些在教堂的日子,抗下来最难的时刻。
然后所有的生活开始迅速改变。
人散了,生活也慢慢捉襟见肘。
原来天真的会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