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姑姑是在他七岁那年去世的。
没有人能料得到。
世人尽皆嘲笑唾骂,昔日旧友全部翻脸,结发妻子疯癫难愈,这些似乎都没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痕迹。
她只是更加沉默了。
沉默着承受无穷无尽的蔑视羞辱,承受着妻子一次一次的发疯,从昔日的天之骄子沦落为任何一个人都可以随意轻贱的“卑鄙小人”。
不少江湖中自诩风骨之人,甚至以让她看诊为耻。
真是好笑啊。
昔年围攻神医谷的江湖中人逼迫父亲的师父——老谷主挑断了父亲的手筋脚筋,逐出师门。
理由是父亲维护容炫,与容炫狼狈为奸。
现在岳姑姑被人嘲笑唾骂,是因为她非常果决地“斩断”了与容炫之间的私人情谊,“出卖”了容炫的孩子,有违朋友之义。
你看。
不管你如何选择,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谁让你和容炫沾边了呢?
后来,岳姑姑她不再出诊,不再给人看病开药,也再也没有踏出神医谷半步,困在方寸之间,一个顶天立地的乾元,一日日地做着那些中庸妇人和坤泽们才会做的事情,打扫房间、洗衣做饭、给妻子熬药,照顾家人的衣食起居。
她像块顽石。
所有这一切让常人难以忍受的境遇,似乎都动摇不了她如铁的内心。
直到她骤然病倒,并且短短的时日内便油尽灯枯、药石罔效,所有人才知道,她非铁石,只是将所有的痛苦都掩藏得太好太没有痕迹了。
看着这样的岳姑姑,他想起了高崇。
赵敬有句形容高崇的话没说错。
过刚易折。
与爹爹的温和高洁不同,性格刚强很多很多倍的岳姑姑,她的崩塌没有预警,连挽救的机会都没有给人留下半分。
在最后的那段日子里,他接过了岳姑姑日常的那些“工作”,洗衣做饭、熬药打扫,照顾疯癫的娘亲。
岳姑姑摸着他的脸对他说:“你记得对吗?”
他沉默地看着她。
岳姑姑自嘲地笑了笑,道:“我可能也疯了吧……这几年,我看着你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在想,你不像一个孩子,你好像什么都懂?”
他依旧沉默。
岳姑姑看着他,眼圈红了,如顽石一样的人,眼泪簌簌而落,哭着对他道:“对不起,我没有照顾好你,让你被迫这么小就这么早熟……以后,以后还可能扔给你一个更加艰难的人生……对不起……”
他退了两步,向着岳姑姑跪了下来,道:“我姓岳,以后也一直会岳,请您赐我个名字。”
他一直没有名字。
岳姑姑似乎忘记了一般,一直没有给他取一个正式的大名。
他疯了的娘亲只会一直对着他叫着那个死掉的孩子的小名。
“宝儿……宝儿……”
一声又一声,带着凄厉的疯癫。
这个请求让岳姑姑怔了一会儿后才回神,她意识到什么,随即带着一丝难掩的悲伤,看着他道:“你果然都记得,那么小就能记事儿了吗?容大哥与师弟的孩子,果然天生非凡……”
“我姓岳,以后也一直会姓岳。”他跪在那里平静冰冷地道。
岳姑姑又怔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她伸出手,想去摸摸这个跪在她面前的孩子的脸,但她没力气了,手腕摔回在床榻上,却又被膝行直床前的孩子握住。
那个孩子握住了她的手,她看着这个孩子的脸,出神良久,然后她道:“叫衍吧……妙妙和师弟都喜欢这个字,争了好久,约好了哪个先出生哪个便用……”
现在不用争了。
“好,我单名一个衍字,我记住了。”他握着岳姑姑的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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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姑姑死在一个春已暖绿叶露新芽的四月,她葬在了神医谷。
又过了两年,一直庇护着他与疯癫娘亲的神医谷的老谷主病死,他们被赶出了神医谷。
不过用赶字也许并不准确。
他本来也就打算离开的。
再在这里呆下去,他怕自己迟早有一天会忍不住大开杀戒。
他可是答应过阿絮,要改邪归正的,怎么能那么轻易地再让双手沾满鲜血呢?
他带着娘亲离开了。
然后没过多久,他听说神医谷灭门。
据说是鬼谷干的。
他简直没乐出声。
笑过之后,他便带着娘亲入了青崖山。
他是一个孩子。
最起码在外人看来,他目前就是一个孩子。
一个孩子入鬼谷,还还带着一个疯女人,与找死无异,但鬼谷不仅接纳了他们,他们还在鬼谷好好地活了下来。
因为他们得了这一代鬼谷谷主的亲身庇护。
因为他向鬼主献上了一个没有任何一个习武之人能够拒绝的诱惑——《六合心法》。
这一代的鬼主,几十年前本是朝中一位战功卓著的大将军,被奸人所害,妻儿惨死,他发疯屠尽仇家百口,连仆从妇孺稚子都未放过。
事发后,他被满天下的通缉,流落江湖,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