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雾气更深，如同梦魇的无形巨兽，吞噬一切，埋葬人心。

“所以年轻人……你认识我家的臭小子吗？”

老人从怀中掏出一包皱巴巴的廉价香烟，摸出一根，枯瘦如树根的手颤颤巍巍地递给罗恩。

罗恩双目怔怔地看着老人递过来的烟，愣了好一会儿才接过，低声道：

“我曾经有幸跟随着火烧山中将征战过。”

老人点燃了香烟，深深地抽了一口，用手打了一下旁边小男孩想要偷偷摸摸拿烟的小手，微笑道：

“你太抬举那个臭小子了啊。”

他抬起睁不开的眼眸，“望”向眼前的坟墓。

“……我这个老头子到现在都不知道他这个本部中将是怎么混回来的……”

“他啊，连杀只鸡都不忍心，天天往家里头带外面的流浪猫，这样软脾气的一个人，怎么就成了一个海军中将呢？”

老人絮絮叨叨地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身旁的篮子中掏出一壶烈酒，一口接着一口地灌着。

罗恩沉默。

依然是无法开口的沉默。

他不敢抬起头，只是低头看着地面的泥土。

小男孩倒是懂事，一副小大人似的一把抢过了老人手中的酒壶，硬着脖子道：

“爷爷，你少喝点酒！”

老人笑了笑，口中散发着浓郁的酒气。

他轻声道：

“年轻人，你可不要学我家那臭小子……”

“军人就要有军人的硬脾气，该出手的时候，可不能够含糊。”

他指了指自己脸上那一道恐怖的伤疤，忽然怒道：

“海贼都该死！”

“如果不是老头子我已经一把年纪了，眼睛还不方便，老头子我肯定会报名加入海军！”

小男孩紧紧地握着老人的手，稚嫩的声音中竟是有着一种跟他年龄毫不相符的坚定，咬牙道：

“没事！爷爷，等我长大之后，我会成为一名优秀的海军的！！我会剿灭这大海上的罪恶！”

老人欣慰地笑了笑，抬起手揉着自家孙子的圆寸脑袋。

罗恩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心中弥漫着空荡荡的酸涩。

他忍不住开口道：

“当海军可是很危险的。”

小男孩却是毫不犹豫地笑着回答道：

“没关系！！”

“因为当海军，很帅气啊！”

暮色中，他的眼眸散发着明亮的光。

罗恩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留着圆寸、国字脸的小男孩，仿佛跟脑海中那一张温柔而熟悉的面孔渐渐重合。

他脸上流着泪，忽然灿烂一笑，重重点头：

“是的，当海军……真的很帅气。”

你的爸爸啊……他真的真的……很帅气。

罗恩深吸了一口气，看着老人家那洗得发白的陈旧衣服，沉声道：

“老人家，你们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吗？”

老人家摇摇头道：

“本部的抚恤金完全足够我们生活了，年轻人你不用费心。”

“老头子我没有什么要求，我只想知道……”

他指了指面前的坟墓，布满皱纹的脸上变得无比严肃，语气中竟是透着微不可查的……期待。

“我家臭小子战斗的时候……勇不勇敢？”

罗恩呆住。

他的脑海中，那壮烈夺目的惊天一刀冲垮了记忆的闸门。

一代那一点地，罗恩缓缓坐直了身体。

他神色庄严、语气肃穆地看着眼前的一老一少，

用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坚定语气，沉声道：

“火烧山中将……是我见过最勇敢的海军，没有之一！”

老人闻言一怔，旋即那一张老脸上，缓缓浮现出释怀而欣慰的笑容。

他仿佛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摸出一个陈旧的笔记本，递给罗恩。

“差点忘了……年轻人，这个交给你了。”

“这是我家臭小子天天琢磨修行的笔记，这东西放在家里也没有什么用，如果你需要的话，可以看看，或许帮不上什么忙……”

“如果你不需要，有机会的话麻烦你帮老头子我找到一个合适的人，交给他吧。”

罗恩珍而重之、小心翼翼地接过，点头道：

“没问题，我会办妥的，老人家。”

他把手中的烟点燃，然后放在了墓碑上。

深深地朝着墓碑鞠躬。

也深深地朝着老人和小孩鞠躬。

“老人家，我得走了。”

罗恩拼命让自己的声音保持着平静。

老人家笑着点头。

“去吧。”

小男孩也是举起拳头道：

“大哥哥加油！”

罗恩紧紧咬牙，好不容易地鼓起勇气转过身，迈步。

等到走远十几米之后，

老人苍老的声音冷不丁地从身后远处遥遥传来。

“——您一定要活下来，罗恩先生。”

这句话如利剑贯穿心脏。

罗恩当即如遭雷击。

他的身体再次颤抖起来，死死地咬着牙。

他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