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的红光又如箭矢般斜照进来,射穿一扇扇高耸的玻璃窗。罗彬瀚沿着这些窗户走来走去,看见对面一栋高楼的玻璃上映出了铁铸般乌沉沉的莲花顶。他伸手在窗户上推了一把,窗户是锁死的。很早以前他就开始时不时地试试,但从未发现一扇高层办公楼的窗户是能够打开的。于是他坐在一张办公桌上走神,一直等到罗嘉扬来找他。他让罗嘉扬把他送回家,好确定这人在两年间至少还没忘了怎么开车,也知道怎么遵守交规。罗嘉扬开车倒是真的不错,甚至称得上稳当,也许是另一种爱惜己命的表现吧。
“明天我们去白羊市。”他下车后对罗嘉扬说,“车伱今晚可以开走,但明早八点半以前得让我坐上去。”
“你怎么不在车里过夜?”罗嘉扬说,“正好躲你老头啊。”
罗彬瀚自己走开了,没搭理他的后一句。要指望罗嘉扬一声不吠地听从指令是不可能的,他能做的也不过是尽量扯住缰绳,别让自己被真的咬上。这种尺度很难精准把握,因此周五早上罗嘉扬迟到了半个小时,他也只是假惺惺地问了几句睡眠问题。罗嘉扬倒是很兴奋,弗如说是攻击欲望很高,总是想把话头扯到本周五来公司视察的董事会成员身上。
罗彬瀚并不想纠缠这点。他说得越多,就越证明这是他的弱点,而他的敌人也就会击打得越猛烈。于是他便假装在后座上睡着了,心里盘算着那份抵押借款合同上的内容。是否应当把那块地弄到手呢?他还没来得及去南明光面前探探口风,因为这两天里他在避免联系南明光,后者也很默契地把他给遗忘了。这是一条无声无形的界限,一种言语之外的条件交换,南明光用这种时刻的通融来换取他在其他时刻的服从,因为这样一来,他就不必和另外的人打交道了。
他们按照罗彬瀚的要求去了那片作为借款抵押物的土地。土地使用权曾经归属于附近的农户,后来又转手给了旅游社。这过程并不顺遂,发生过许多关于地上附着物以及田地边界的纠纷,但如今全都解决得差不多了,并且按照农家乐的标准搭建了民宿,还有果林与鱼塘。其实白羊市的土质并不适宜生产果蔬,旅游社是打算用一些新型肥料与种植技术来解决这点,并且设法和附近的湿地观光联系起来。
他们到地方的时候天气不大好,风吹得很急,眼看就要下暴雨。罗彬瀚想起来这几晚他看见的月亮都是毛晕晕的,据说是刮风下雨的征兆。他打开天气软件看了一眼,懊恼地发现雷暴警报早就发布了,橙色暴雨预警,还有蓝色雷电预警。这几天他本该关注一下气象新闻的,结果就只顾着提防罗嘉扬,却对真正的天降噩运一点准备也没有。
“车里有雨伞吗?”他问罗嘉扬。后者不阴不阳地对他笑了一下,伸手指指后备箱。罗彬瀚过去打开盖子看了看,然后气得大笑起来——全是一箱箱啤酒。
“你真是无药可救了。”他笑着对罗嘉扬说,“要是雨太大,我们今晚就得住这儿了。”
他们在下雨前躲进了一家民宿,原本是还没开业的,幸而主人好说话;得到了一个设施齐全的房间过夜,还有两顿丰盛的农家菜。这些款待的价格都很公道,并没趁机狠敲一笔,于是罗彬瀚也把后备箱里的啤酒全当作谢礼搬了出来。整个下午,他们坐在民宿里喝酒聊天,时不时从敞开的大门望见外头那个暴雨如注的世界。在两片果林的夹道之间,远方湿地里的芦苇丛如一团团灰绿色的苔藓。
罗彬瀚向主人打听这片土地和农家乐项目的事,其实大多数情况他已经从投资公司的报告里知道了。他接着又问起湿地的情况。这个季节游客多吗?什么时候能看见候鸟?最近有什么新奇的消息?
民宿主人没给他太多有用的信息,只是苦笑着表示大环境实在不景气。坏事一桩接着一桩,连今年的候鸟都来得特别少。它们不大爱去中央的水泽了,只在周边的区域栖息。
“为什么不去老地方?”罗彬瀚问,“那里有沼气?还是有野兽?”
主人很坚定地否决了他的揣测。这种关于湿地的不良传闻肯定会对周边的旅游产业造成负面影响。他声称环境保护局已经派人去看过了,根本就没什么问题,只是今年的候鸟有点神经兮兮。这又能怪谁呢?今年全球的气候都很反常。
“看来,”罗彬瀚说,“这事只能怪老天爷了。”
民宿主人赞同地骂了两句,并且指出那些工厂与大洋对面的家伙也罪过不小。罗彬瀚抬眼望着天空,雨幕之外只有一片空洞的苍灰色。
雨一直下到了天黑以后。夜里,罗彬瀚依然站在屋前眺望湿地,想找到一些值得注意的异象。但这里毕竟没有高塔和望远镜,他什么都没发现,也不想回到一个有醒着的罗嘉扬的房间,因此他继续站在那儿,思绪飞越天空,落回到梨海市的某一扇窗户前。他想象在那间屋子里坐着许多人,其中一个会是南明光,他旁边的人年纪与他相仿,说话时有股假惺惺的热情关切的味道——周妤是会这么说的,好听点也可以叫做风度翩翩。对那个岁数的人来说算是吧。
在无人目睹的夜色里,罗彬瀚脸上挂着刻薄的笑容,猜想他们是否会提到自己。很可能会的。应该说难免会的。他克制自己不去设想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