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5 审判(中)(2 / 3)

,可他自己似乎也说得太多了,尤其那并不全是些场面话。当他克制不住地释放仇恨时,部分真实的想法就这么从嘴里透露给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他几乎能听见俞晓绒愤怒的声音在脑袋里骂他蠢货。她会叉腰站在他面前,眼睛里闪着凶光——你就这么告诉他了?你凭什么这样信任这个混账东西?他根本就是在耍你!

「啊,好极了,」他面前那张咧开的嘴低声说,「你有怨恨,好极了,好极了。你怨恨有信仰的人。你怨恨那最忠诚的猎狗,最孝顺的子孙,是不是?但那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这其中必有因由。是什么让你这样怨恨?你觉得谁辜负了你?说吧,说出来,让我们知道你的轻蔑是否货真价实。这是必要的展示,因为若无魔鬼与殉难,世人便不了解神迹显化。」

「去。」罗彬瀚本能地说。

「怨恨!」对方低吟道,「什么使你怨恨?」

这如同吐息的沙哑低语有一种穿透力,如灼热的蒸汽喷在人脸上,渗入穴窍与毛孔,炙烧颅内的空间。罗彬瀚能感觉到自己的血液霎时间已在眼球后头沸腾了,血管与神经如赤地中焦枯的死根。他的怒火并非由心而起,而是由这股奇特的热量而起。现在他需要将这炙

热的怒火宣之于外,因而要迫切地张开嘴喷吐言。

他咬住牙根,然而声音还是一点点往外挤「我、没有、怨恨——」

「哦不,你有。」

这里有一些事不对劲,那个残留在他脑袋里的俞晓绒的影像说,但她已然快要湮没在弥漫呼啸的蒸汽中。罗彬瀚不由开口说「我发现……发现……都是些小事……不重要……」

「说下去。」对面的人低语道。

又是一股致人疼痛的炙热包覆住他的头脑。此刻罗彬瀚听得更清楚了,原先萦绕在他脑中的那种噪声,那斧钺入肉的噗噗闷响已经化为蒸汽的啸鸣,而庭院夜灯曾经盛亮如焰,此刻却漆黑如煤,自其中放射出阴影与黑夜。他想要退后并且离开,然而对方的话语与手爪都已将他抓缚。那五根指头如铁环镶嵌在他的血肉中,而寒冷的濡湿深入骨髓——可他认识这股湿润的寒气,如同识得冥河的愁雾与狱火的残灰,他浸入影中的左手亦如是。

「什么样的小事?」那人柔声问道,「那对你真的只是小事?难道我们不能从小事中悟出启示?」

「启示?」罗彬瀚反问道。肩膀上的那双手在把他拖得更近,他踉跄着往前倾,靠近噪鸣声的源头。他的嘴巴似乎也不再由他自己掌控「你问我能悟出什么样的启示?这里头能有什么狗屁的意义,这一切——」

炙热已经从他的口鼻耳眼中往外流溢,内蕴的痛苦转化为了将之宣泄的渴望。他凝视着对面男人的面孔,时而在光中流露出血色,时而则黑暗得仅有轮廓。在颅内火烟的掩盖中,此人的相貌犹如他自身的镜像。他死死地盯着对方,对自己说别去听那个声。想想俞晓绒。想想她失望的眼神。想想她怒气冲冲地朝他嚷嚷的声音。

突然之间,罗彬瀚望进了盖德·希林的面孔深处,就像从一只麻袋的扎口窥见它内侧的纹理。他看见了两张完全不同的面孔。这两张面孔都长在盖徳·希林的脖颈上,既非左右并排,也非上下叠放。它们全然就是在同一处,却又能同时为他所见其中一张年轻男子的面孔傲慢且带有伤疤,目光空洞浑似死尸;另一张则焦枯衰老,皱皮薄透如黄纸,其下可见骨骼,而童孔深处射出尖锐骇人的亮光。

罗彬瀚使劲甩开那只寒湿的手。他头痛欲裂地瞪着站在他面前的东西。两张面孔重叠交错,时而彼此融合,时而错乱拼接,最后原本自称为盖德·希林的那张年轻面孔如海市蜃楼般消散了。当他带着透彻骨髓的寒冷与惊惧观看时,站在那里的是一个骨瘦如柴、眼放尖光的苍老怪物。它穿着警察的服饰,却并非合身的尺寸,头上毛发稀疏,嘴唇沾满鲜血。曾经被他当作庭院夜灯的倒影正来自此物童中,似冥府深处的幽光。它说话时音色刺耳,正是他不久前当作喘息的噪声。

「你……」那东西的咽喉鼓胀,「你的……」

罗彬瀚勐然伸手挥出一拳。

所有合理原因似乎都是行动之后才被想出来的。在那一刻,罗彬瀚其实分辨不出自己是否真的产生了想法。他没有往后退,而是往前扑去,要把那个正在发声的东西打倒在地。他先是给了那东西的脸上一记重拳,然后清晰的念头才浮现出来见鬼,他不能让这个东西进到屋里。

他握拳的手碰到了那层皱起的皮肤,触感如同发酵的薄面皮,内里的骨骼也像是空的,毫无分量可言。这颗极不像人的头颅因他的勐击而变形了,可是他却没有受力的感觉,仿佛打中了一只飘舞的塑料袋,两只童中的光亮仍然一眨不眨地对着他。碰见这种事的下一步是什么?也许该是把武器掏出来。但他并没带任何不属于地上的东西,他把它们留在了梨海市的公寓里,就像出去度假的人懒得带上办公室的门卡。现在想来,这或许不是个聪明的决定,甚至将会是个愚蠢的决定。

那东西的头颅在他拳曲的指头底下变形了,但没有露出一点疼痛的迹象。两条手臂如僵尸般搭住他的肩膀,指头嵌进了肉里。它想把他的手臂卸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