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雪海漫无目的在街道上闲逛,这十五年,他从来都没感受过大城风景,心下自是洋洋欢欣。
他的眼睛是澄澈的,与街上所有来往行人都迥然不同。
客路青山,行舟绿水,金陵城的风光的确动人心弦。
他爱这里,但应该很少有人会爱他。
倏地,同福客栈内响起一道疾呼,那声音虽是凄厉,但其内却没有半分惧厉之色,反倒是充满愤恨。
“赶紧给我放手,你如果胆敢再碰我身子,我就要报官了!”
食客惊诧之余纷纷驻足围观,窃窃私语,显然也是对施暴者嗤之以鼻。
与此同时,藏雪海也循着声音刚到现场,他脚步匆匆,呼吸急促,显然不想让悲剧在眼前发生。
事发地在客栈二楼,镂空木阶盘旋直上,似一条真龙熠熠生光。
楼梯下,数十坛水缸大小的金陵春利落的垒在一起,酒香味不觉入喉。
现场,除了那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小老百姓外,便只剩久居后厨默默烧菜的“闷刀李”和爱财惜命的肥胖店主“金大牙”。
此刻,小二正晃动着肩上的白布同“金大牙”腻在柜台之后,他们神情紧绷,视线朝上,一时间竟怔在原地默不作声。
想来一周内店里已经发生三次械斗之事,被官府盯上也只是时间问题。
店长无奈舔了舔自己前不久刚镶的金牙,脑袋里都是睡梦时被官兵偷偷拆掉自家东墙的悲景......
画面一转,藏雪海立于一楼怒视着眼,心跳声似鼓乐的高潮,迟迟不肯转调。
他猛抬头,只见两人正在木桌之上运气暗斗。
施暴者头戴半块精钢面具,头发散落不修边幅,而薄如蝉翼的青丝袄内隐约可见古铜色的健硕肌肉,其上还纹着一青一红两道盘龙,显然是个练家子弟。
而他左手按住的,是一个身材精瘦的小公子爷。
雪海细细望去,那人肌肤皓白如雪,脸颊处隐隐泛着殷红惹人心醉,倒颇像是个极为标志的小姑娘家。
“他,为何看上去如此熟悉?”
说罢,藏雪海下意识触了触自己的眼睑,并顺势抠下一块轻柔硬物,竟然是几日前留在脸上的一滴不知名蜡油......
眼见骚乱渐起,面具男亦不在废话,但见他右手从背后取出齐眉棍,并冲楼下厉声喝道:
“我乃捕快耿沄卿,此次奉命捉拿朝廷钦犯,凡扰事者,杀无赦!”
耿沄卿,乃威震金陵的绝世名捕,曾获皇帝亲自御赐“铁面无私”令牌一面,官拜三品,江南盗匪闻之皆肝胆俱裂。
但凡是他想逮捕的贼人,没有一个能逃出他的掌心。
冷笑一声,耿沄卿便将手下公子头顶处的葛巾狠狠取下,微风吹拂,那一头漆黑的长发竟瞬间散在桌上。
他下意识惊呼一声,可语音却娇柔婉转。
“女的,没想到这娃儿竟然是个女的!”
围观食客众口咻咻,不禁对那被按在桌上的女子心生好奇。
他们中有一多半是垂涎她的美色,另一半则只是看个乐子。
这时,藏雪海声旁一位鹤发老者咀了口酒,转而又捏了捏自己的大腿,神色斐然。
又听闻持棍之人名为沄卿,不禁轻咳一声,黯黯说道:
“哦,我知道了,想来这女娃应该就是江湖人称“飞燕客”的盗贼东方燕。”
听闻老者说罢,雪海心中很是震惊,不禁默默看向二楼,静静等待后续。
少顷,耿沄卿长吁一声,竟直接攥住东方燕的右肩向上拉起。也许是他爪力太过刚猛,竟引得对方失声尖叫,脸色惨白。
围观群众默不作声,他们都不敢招惹眼前神捕。
有传闻耿沄卿嗜杀成性,最喜爱在牢房折磨囚犯,曾经以一根柳条抽死南蛮恶人尤伯迪,甚是连血肉里的骨头都被爆出裂纹。
也不知是真是假。
藏雪海听到姑娘撕心裂肺的呼喊之声,自是愤愤不平。即便她真是所谓盗贼,作为一个男人你也不能下此狠手。
东方燕颤抖着身子想要摆脱束缚,谁知晃得越沉,身上的筋肉就愈发疼痛。
而她蛾眉倒蹙,拼了命也要直视对方脸庞。
因为她睚眦必报,谁要敢伤害自己,她必要加倍奉还。
“不要在挣扎了,要不是我装作尹大少爷在此喝酒,你又怎会轻易上当!”
耿沄卿浅笑一下,随即将“金羽婵冠”置在对方眼前左摇右晃,脸上甚是开心。
他很享受追捕猎物的过程,但他更希望自己手下猎物能体会到求之不得的痛楚。
“耿沄卿,枉你被视作金陵第一捕快,为何是非不分,善恶不辨?这尹家剥削了多少百姓,欺瞒了多少工人才成为如今的商业巨贾。这冠上闪着的不是光,是血,是在百姓身上被榨干的苦血!”
闻言,耿沄卿陷入短暂沉默。
想当年他在成为捕快之前,心中亦有良知,也想锄强扶弱,造福一方。
可入仕后,他才渐渐发现,这世间根本就没有所谓的黑,所谓的白。
他也曾在月下迷茫,在潺流中质问自己,什么才是正与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