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否大病一场的缘故,再次见到孙坡后,田籍发现对方面容苍老了许多。
就连往日阴鸷的面色,也被疲态所冲淡,反而多出几分老翁该有的慈和感。
“你这一剑,确实称得上惊艳。”孙坡目光扫过极具视觉冲击力的山谷缺口,最后落在田籍身上,“原本还想着王孙幸那事,该怎么为你周旋一番,没想到你自己一剑就解决了问题。”
从今以后,田籍施展白虹贯日剑势,不但威力远超过往,足以伤到秩四,而且不再受外界天气掣肘,随时随地,想用就用。
这对于太子夷乌而言,无异于悬在头顶之剑,哪还敢轻易招惹。
“短期之内,太子大概是不敢再对你有报复的心思。”孙坡断言道。
“短期是有多短?”田籍挑眉道。
“只要管兄还在相邦之位上。”孙坡指着远处安抚一众梁人贵族的管叔吾,“过来前,太子特意跟管兄说,封你为客卿。”
客卿,是理论上国君能授予外国人的最高官衔,已经进入高级官员的序列。
有这层身份庇护,今后梁国国内再无人能轻易为难田籍。
田籍明白这是太子夷乌释放的和解信号。
但他更白这个和解是怎么来的,所以他轻抬手中之剑,目光坚定道:“相比起虚职,我更相信手中实实在在的力量。”
孙坡轻叹一声。
片刻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声:“要多少?”
田籍放下剑,微笑反问:“你能给多少?”
“十套。”
“十套?”田籍顿时失笑,“不是我说,区区十套够干什么?人家是一国储君啊,跟梁王也没差多少,搁这瞧不起谁呢……”
“五十!”孙坡轻喝一声,直接打断他的叨叨逼逼。
“五十呀……”田籍还是摇头,“也就是一轮冲锋的事,顶不上大用。”
“一百,不能再多了!”孙坡黑下脸,近乎咬牙切齿道,“否则我在梁国的局面就无法维持下去了!你爱要不要!”
“成交!”田籍知道这是对方的底线了,赶紧答应下来。
随即孙坡命人搬上两个沉沉的大箱子,双双打开,当着田籍的面一一点验。
箱子里各装着五十个铭文铜环,田籍气感扫过,能清晰感知到内含的无头战士气息。
看到这两箱一百头无头战士即将成为自己的所有物,田籍安全感大增,一时喜上眉梢。
孙坡见状,叹气道:“你若正式加入我军中,别说这一百套,往后所得,全都归你指挥。”
“那还是算了。”田籍连连摇头,“梁都水太深,我只想当个闲散之人,自由自在。”
“也是,你终究是个游者。”孙坡不再相劝,转而盯着田籍脚下,皱眉道:“我这补偿你满意了吧?如果满意,还不赶紧高抬贵脚?”
两箱无头战士,是孙坡对田籍的补偿。
补偿他被设局陷害。
至于为什么要由他来补偿,则是因为他要保下罪魁祸首之一,王女夷旦。
此时后者瑟缩在田籍脚底下,只能发出呜呜的求饶声。
因为田籍的脚,一直踩在她那张曾迷倒无数梁国贵族子弟的俏脸上。
“按理说,她与太子算计的对象,同样也包括你们孙氏。你不但不以为怨,反倒为了保她,出手大方……”田籍好整以暇地看着脚下女子,“让我猜一猜,她这般年纪,该不会是你当年遗落梁都的独女吧?”
孙坡垂下眼帘,灰发披散,满脸沧桑。
“还真是?”田籍连忙松开脚,一时啧啧称奇。
同时,心中也补齐了太子谋划的最后一块拼图。
原来栽赃污蔑,不单为了挑起田籍与梁人对立,更是为了离间他与孙坡乃至管叔吾的关系。
一石三鸟。
当然,现在事实的真相清楚明白,孙坡对田籍只有愧疚,对方阴谋破产。
“你写的‘狗洞军神’故事,虽然当中不乏人心计算的情节,但关于父女相认的那一段,还是过于单纯美好了。”
孙坡看着地上匍匐的王女夷旦,或者说,孙氏伯姬夷旦,目光深沉而内敛。
田籍明白他的意思。
在“狗洞军神”的故事里,军神父亲与住狗洞的女儿相认后,一见如故,很快就产生了浓浓的父女感情。
作为市井百姓茶余饭后的娱乐消遣,这么写自然更能满足听众的期待感,有利于田籍当时开展的攻心之策。
但回到真实的世界中,这种成人童话式的故事展开,却往往容易忽略一些现实的障碍。
譬如说,一个孤苦无依又颇具姿色的弱女子,又怎么可能单纯靠狗洞猪食,就能安然长大?
或者说如果她真的这样奇迹般地长大成人了,那为了对抗成长过程中无可避免的各种恶意,她怎么还可能保持一片纯真的赤子之心?
还在短时间内,对一位素未谋面的陌生男子,产生真挚的父女感情?
更何况,姬夷旦的成长环境,还不是民间市井,而是勾心斗角程度更胜百倍的梁王宫。
在那种大染缸出来的女子,能活到这般年岁,心思就不可能单纯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