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将军,王畿就在眼前,父王如今还困守梁囿之内,为何我等还在此地迁延不进?”
一名约莫十七八岁的青年深夜闯进卷滂帅帐,高声质问。
正是王子溪濯。
卷滂隐约闻到一股酒气,轻叹着放下算筹,耐心解释道:“齐将兵行险招,千里奔袭,虽一时得胜,然则孤军深入他国,其势利于速而不利于久也。”
“反观我军回到故土,天时地利人和皆有,只需步步为营地推进,齐军迟早成瓮中之鳖!”
王子溪濯刚刚全凭一时意气闯入帅帐,此时听得卷滂有理有据的分析,总算稍稍冷静下来。
不管怎么说,眼前这位上将军,在梁军中积威日久,素来说一不二。
当下能如此耐心给自己讲解,显然是看在双方某种政治同盟的默契上。
于是他语气稍缓,道:“话虽如此,然则梁都已经数十年未曾燃起烽火。此番若非到了万分危急关头,以父王往日的气度,是绝不会如此狼狈求援的。”
“溪濯唯恐是梁囿出了什么变故,父王等不到我们困死齐军那一天了!”
“王子这是多虑了。”卷滂摇头道,“本将已经庙算妥当,在我等回到都城前,齐军来不及攻破梁囿,不管是攻城还是攻心。”
“庙算敌我胜负之势,溪濯自然信得过上将军的。”王子溪濯抿了抿嘴,又道,“不过上将军也别忘了,我们此番匆忙归国,本身所带辎重亦不多。齐军固然不利于久战,可我军规模也是齐军五倍有余,难道我等就可以旷日持久了?”
卷滂依旧从容道:“无妨,此事也在本将庙算中。”
“呵呵,上将军这就是欺我年少无知了。”这次王子溪濯却没有被轻易说服,反而底气十足。“自归国以后,洪沟两岸秋熟的庄稼,沿途城邑的粮仓,何处不是被敌军割尽清光?”
“我等虽然回到故土,实则短时间内根本无从补给。”
“至于我们此时理论上的大后方……”王子溪濯上前一步,指着卷滂身前地图,属于交陌都陌河以北的狭长平地,“黑水人故意放改火道北上,以牵制我等。如今我们新占的地块,与改火道可谓犬牙交错,关卡重重,故而彼处的粮草辎重,根本无法快速汇集于一处,更别提千里驰援过来梁地。”
“既然如此,敢问上将军,你当真确定我军会比敌军坚持得更久?”
听到王子溪濯这一连串同样称得上有理有据的质疑,卷滂第一次皱起眉头。
这个话题还真不好再以一句“庙算妥当”搪塞过去。
因为王子溪濯此时在军中的职务,是监军。
而监军最重要的一条职责,便是督运粮草辎重。
王子溪濯虽然年少气盛,又容易耽于享乐,但唯独在监军一事上,没有儿戏。
原因无它,因为以王子身份监军,实在是个极具政治象征意义的任命。
按照礼制,太子,也即国之储君,有监国抚军的职责。
国君出行,太子留守则负责监国,随行则担任抚军。
如今梁王年迈体衰,自然不适合亲征,但卷滂此番出战,可谓关乎国运。
如此重要的外战,在太子之位空悬的情况下,以素来得宠的王子溪濯为监军,怎能不引人联想?
大概是意识到这个任命对王子溪濯的重要性,狸夫人在出征前,对儿子千叮万嘱,唯上将军之命是从,决不可造次。
而后者也一直表现老实,在攻略齐地期间认真学习后勤运输之事,至少没给卷滂拖后腿。
原本卷滂对此还感到庆幸,哪曾想此时此刻,反而带来了意外的麻烦。
这倒不是说,老将卷滂被一个初出茅庐的愣头青给辩倒了。
诚然,王子溪濯刚刚说的的确是实情。
卷滂这次仓促救援,补给带不多,加之兵力五倍于敌人,人吃马嚼的消耗也远高于对方,同样不利于久战。
但怎么说呢,作为沙场征战十余年的老将,卷滂深知两军交战,各出奇谋,不可能每次都等到己方做好万全准备,敌人才跟你才开战。
对方指挥官只要不是二愣子,那“攻其不备”这条基本原则,多少都会懂一些。
谁都希望己方以众凌寡,以逸待劳;同时又都不希望给对手留下从容准备的机会。
在遇到孙坡这种天才型的对手时,尤其如此。
那么这时候,所谓高手相争,比拼的往往是谁更沉得住气,谁犯的错误更少。
卷滂不认为自己比孙峻野更天纵奇才,那就只能老老实实沉住气,以堂堂之势平推过去。
可话说回来,这种保守的打法,对于王子溪濯这种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来说,可不就相当于憋屈认怂吗?
偏偏对于这位自己选定的未来主君,只能晓之以理,却不能威逼过审,引起其反感。
便见王子溪濯阴阳怪气道:“溪濯只是在想,若此时困守梁囿的是母妃与我,不知上将军是否还会这般犹豫徘徊?”
这话就说得有些重了,堪称诛心之论。
一旦回答不好,将来面前的年轻人登上王位,今夜这番对答是他卷滂不忠不臣的证据。
于是卷滂沉吟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