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是被冻醒的。睡梦中,自己回到了初中的一个初冬,那是一个刚入冬就下雪的冬天。下午最后一节课,张爱民从后排传来纸条,放学小操场后的小树林集合,张爱民上高二的表哥,找到了一个发财的路子。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书包都没来得及收拾,就被张爱民拉着连滚带跳的出了教室。小树林里,早有表哥带着两个叼着烟的同学等在那里。表哥说,煤气站大院的后墙,裂了一个缝,人能钻进去,大院的西南角,前几天刚卸了一大车煤气管道、阀门,还没来得及进库房。悄悄的拿出来,废品收购站的胖大爷一斤给两毛钱,比废铁价高五分。
开始丁一是拒绝的,这属于偷。表哥说了,我们上了高中才叫偷,你们初中生被抓了也是小孩子胡闹,最多通知家长领回去揍一顿,有了钱,天天雪糕火腿肠管饱,游戏厅畅玩不限时,还不值得一顿揍?
听到游戏厅畅玩不限时,张爱民的眼睛泛着幽幽亮光,瞪着两只大眼珠子盼着丁一,看着张爱民那眼神,丁一知道没法拒绝了,其实,他是更中意雪糕火腿肠管饱那句话。
五个人两辆自行车,到了煤气站大院不远的一个十字路口,表哥说:“走着去,车放这里,别闹出动静。”
丁一从车后座跳下来,扑通就跪到了地上,腿麻了。表哥瞪着他:“是不是怕了?”丁一红着脸低声回答:“坐的腿麻。”叼烟卷的表哥同学瞟了一眼:“小兔崽子,怕了也得上,今天坏了咱们的好事,见你一次打你一次。”张爱民拉了拉丁一,小声道:“没事,我表哥罩着咱。”丁一的腿麻劲也过去了,拍拍土跟在后边。
分工很明确,丁一张爱民进去拿东西,裂缝只适合小身体进出;表哥三人外边接应,收购站称斤算账也不容易让骗。
手法也很明确,进去只管拿阀门,能装书包里的,别的不碰。装满书包就撤。
丁一心里死死的背着表哥告诉的这些程序步骤,看着张爱民斜着身子从裂开的墙缝里挤进去,屁股上挨了一脚,也跟着从墙缝挤进去。
理想很完美,现实很骨感。丁一刚挤过缝隙还没看清院子里的情形,就看到张爱民的黑影搜的一下从身边略过,扒开自己又挤回了墙缝,空气中只留下一个没追上人的声音:“跑。”丁一还没来的及问是怎么回事,就看到远处墙角站着两条大狼狗,虎视眈眈的看着自己,在那月光的衬映下,阴森森的大獠牙格外醒目。丁一冷不丁的一身汗哗哗的喷出来,额头的汗珠刷刷的就漩进眼睛里。顾不得擦眯眼的汗水,闭着眼睛挤进墙缝没命的跑。
直到丁一掉进下水沟,才被表哥众人追上,刚结了一层冰的臭水沟,丁一愣愣的坐在里边,再加上出了一身汗,这时冻的直打哆嗦。越来越冷,越来越冷,丁一感到自己快被冻死了。
忽然一个激灵,丁一想着不对呀,当时张爱民把自己拽出来,给自己换了衣服烤了火,没那么冷啊。
不对,怎么越来越冷啊,不对,不对。大脑经过短暂的纠结,丁一的眼豁然睁开。
满头的汗,看着星星点点的星空,四周的杂草,发现自己还躺在小土丘上,尽是做了一个梦,自己从下午一直睡到半夜。
草原的夜,很冷。
又饿又冷,丁一爬起来搜寻着车挎包里的食物,找了个大毛毯披在身上。这毛毯还是妻子临行前强烈要求丁一带着的,当时丁一很愤怒,大夏天带个毛毯,自己是骑自行车不是骑摩托车。披着毛毯嚼着夹咸菜的馒头,丁一想着下次一定带妻子出来看看草原的美,夜晚的星空也是那么的绝伦。
吃饱喝足,想找点干草根点一堆火,如果能点一堆火肯定还能美美的再做个梦。转悠了一大圈,捡了两把干草叶子,不管用啊,这一下就烧没了,影影约约看见远处有个黑影,像一颗歪脖子树,真是想啥来啥,树底下肯定有干树枝。丁一双手举高把毯子当披风一样兜起来向歪脖子树跑去,兴奋的用那五音不全的破锣嗓子唱到:“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
越跑越近,距离歪脖子树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丁一的瞳孔一缩。草原上脸盆大的月亮下,月光白的渗人,渗人的月光下,是那漆黑的歪脖子树,漆黑的歪脖子树下,卧着两只眼睛冒着绿光的家伙,丁一一下子就想到了今生难忘的那两只大狼狗。怕狗,是丁一从那次以后落下的病根,三十好几的人了,有时候胡同里窜出一只小京巴都能吓得一身冷汗。这可能是他一辈子的噩梦。
视线清晰了,甚至他都能看到歪脖子树下那两双铜铃大的绿眼睛,眼睛下挨着的是闪着阴森森寒气的大獠牙,他一辈子忘不了的大獠牙。
丁一嗷一嗓子,扔了毯子扭头就跑,汗刷的顺着脖子流下来,就和阴森森的大獠牙咬到脖子一样的冰冷。
不知跑了多久,丁一腿一软,一个跟头就栽进了草丛里,嘴里是热热的咸咸的味道,他吐了一口,借着月光看,黑黑一大团。试着爬起来,感觉不到自己双腿,用手一摸,腿在,使劲一抓,没感觉,再试着爬起来,两眼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