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烧了整整一夜。
院子里终于能进人的时候,已经是满地黑灰,火星明灭,东方浮白。
朱寡'妇是这一片数得上号的泼妇,虽然还不到小儿止哭的地步,却也是人人避而不谈的人家。
她年纪也就三十多岁,长相上倒是个美人胚子,尤其是一身皮肤白嫩得像是刚剥了壳的鸡蛋,十里八村一枝花倒也当得,哪怕如今不那么年轻了,却也风韵犹存。
只是性格实在泼辣非常,一般二般的汉子只有绕着走的份儿。
说起她这性格来,倒也不是一直这样,据说朱寡'妇年轻时候也是个温柔爽利的性子,可惜命运多舛,二十多岁嫁给了我们这一片的木匠,婚后倒也和美,没两年就盖起如今这座大房子来,从里到外全都是木匠一人包办,除了主体结构用了砖石,其他凡是能想到的地方均是一水儿的实木,连家具桌椅都是实木专门打的,当时可着实让街坊们羡慕了一把。
可惜天不假年,这房子刚盖好没多久,木匠出去给人盖房子,谁知一脚踩空,竟然从房梁上一脚踩空,头朝下摔了下来,等身边的工友赶过去抢救,人已经不行了。
彼时朱寡'妇身怀六甲,临盆在即,接到消息直接晕死过去,动了胎气早产,足足挣扎了两天,才生下朱小子。
为了抚养朱小子,朱寡'妇倒也始终没有改嫁,就这么一个人带着儿子,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儿子养大了,为了不让儿子被外人看轻了,她硬是把自己逼成了个泼妇模样,但凡有人欺负了朱小子一根手指头,她能把这人手指头打断了,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个遍。
除此之外,倒也太平无事地过了十年。
平日里这娘俩就呆在家里,靠朱寡妇做点手工活赚些家用,很少和街坊往来,所以这一场大火起初并没有被街坊发现,还是火苗子蹿上了房顶,把房顶上铺的厚稻草给点着了,这才惊动四邻。
可到底是晚了,等最近的街坊赶到,房子已经烧成了一堆篝火,有一屋子的木头助燃,根本就进不去人了。
街坊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座当年木匠精心盖起来的房子彻底烧成一地黑灰。
天亮之后人们终于从灰烬里拖出了朱寡'妇和朱小子的尸体,早就被烧得不成人样,活似两根稍微带了点人形的炭,搬运尸体的人稍一颠簸,就簌簌地往下掉黑末。
我忍不住想起前些天我见过的朱小子的模样,瘦瘦小小的孩子,抹着鼻涕喊我小包哥哥,还跟我显摆他刚抓的两只麻雀,说是要给他妈烤了待客。
现在却成了一把灰,连到底怎么起火的都不知道。
我不忍再看,拽了拽我爹的袖子,正要劝他回家,余光却恰好扫到了朱寡'妇家的房场,不禁一愣。
那片火星明灭起伏的黑色废墟上,赫然有两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一高一矮,影影绰绰地站着不动。
可等我再定睛细看,却又什么都没有了,只有风在废墟上盘旋,把地上轻飘飘的灰烬吹得原地打转。
爹皱眉询问我怎么了。
我摇摇头,把这事儿放在心里,嘴上央求道:“咱们还是回去吧,我都困了。”
连日在地下奔波,加上在这站了大半宿,我都觉得我上下眼皮在打架,现在只要给我一个平面让我躺着,我都能立刻睡着。
爹点点头,招呼高老道和贾山回家,又顺手把我背在背上,迈步往家走。
只是脸上的表情也始终没有轻松下来。
我迷迷糊糊地再次回头看了一眼朱寡'妇的房子,那几团旋风早就消失不见了。
说不定是我太困了,眼睛花了?
我摇摇头,不再想这事儿,趴在我爹的背上,任他颠簸,只昏昏沉沉地似睡非睡。
等走出这条街,见周围四下无人,高老道忽地开口道;“这事儿,我咋总觉得这么不对劲呢?”
“怎么说?”我爹附和着问。
“不对劲不对劲,你说一个寡'妇带着个孩子,咋能整出这么大的火来?还是大半夜的忽然烧起来的,咋我都想不通。”高老道的声音极是费解。
“那你觉得是有人放火?”
“我也是怀疑,这事儿也太蹊跷了。”
爹的声音显得有几分沙哑,听上去却很是坚定,“朱寡'妇这人平时深居简出,也不和街坊人家走动,我赶到的时候几个街坊才合力把她家大门给撞开,家里只有她和朱小子娘俩,你要说是有人放火,又咋能在屋里点火却不惊动屋里的人呢。”
高老道嘿嘿一笑,道:“若是我,自然有飞符可以放火,可要是一般人,也的确不容易,除非这人跟朱寡'妇认识,不然可是难。你偏偏又说朱寡'妇深居简出。”
他摇摇头,不再言语了。
爹却道:“我也是觉得这火起得蹊跷,可明面上看确实也没有啥别人进屋放火的证据,我也想不通到底哪里不对。”
说完也叹一口气,不再说话,只闷头赶路。
我一路昏昏沉沉,只把这些话听了个大概,脑海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想抓却半点力气也没有,眼皮子越来越沉,很快就意识模糊,什么都不知道了。
像是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