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视着手里的杯盏,澄澈的酒水带着不合时宜的温暖,在酷寒的天气里灌入他的咽喉。他的酒量很好,身前来来去去敬酒的人半是惊讶半是不屑地看着他,眉眼来去之间似乎传递着什么同样的讯息:“就是这小子吗?”
少年却始终没有抬头看他们一眼,甚至没有说一句话,他们来敬酒,他便喝。
一杯,两杯,三杯……他忽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许,他只是想喝酒吧。
少年的脸色很苍白,一双异于常人的淡金色眼眸始终很冷淡。
坐在主位上的青年始终若有所思地望着少年。那青年一身黑袍,胸前复杂的绣文是一只银白的龙,其中每一片龙鳞都用了上好的银丝线立体绣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盯久了几乎给人一种这条龙活过来了的错觉。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还是这青年额心一枚朱砂痣,衬得他一张俊秀的脸上,显出几分圣洁。
这青年就是姜地太子姜久寻,几日前先皇崩逝,他已经接管了朝政。
这个庭院十分喧闹,但即使是这样,也是有分寸的喧闹,每一个宾客都带着恰如其分的笑容,每一次走动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但这笑容,这距离,却又不是虚伪的,在四周齐整的花圃间,显出一种庄重来。在这个时代,很少会见到这样的花圃,花不多,但是每一株都仿佛浸润了圣洁的阳光,直教人心头一重,不由得想要叩首驯服。
这是姜地独有的花草,因为沐浴了神灵的恩泽而显得卓尔不同。姜地的花草因此很有名声,若有人运到褚族领地去卖,一定能得个好价钱。即使是相同的年份,产自姜地的奇花异草药效却总是好得多。
因此即使褚族人骁勇善战,能沟通自然之灵,也始终只能在边境和姜人耗着,几月前由于较之往年更加寒冷的冬天,褚族粮草难以为继,又被姜军大败,终于认输暂退,还送来了褚族最小的王子单于善作为质子。
当时带兵的将军,却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女,没有人知道她是怎样成功混进军队,也没人知道,她是怎样取得当时重伤的主将的信任,接过兵符,率领一支五千人的小队,杀进敌营,最终成功斩杀对方主将。可惜同时,她自己也折在那场战役了。
战报传来后,才陆陆续续有传言说,那少女手里似乎有一块国师大人给的令牌。
死了。
姜久寻可惜地啧了啧嘴,不然的话,他倒是不介意多一位别有味道的侧妃。他看着眼前漂亮得不可思议的少年,心里转了个念头,忽然笑着举杯:“江河?”
少年终于抬头,少见的金色眸子看过来,璀璨得令人不敢直视。姜久寻嘴角噙着一抹淡笑,缓缓说着祝辞,他的语调优雅,嗓音柔和,说起话来仿佛推心置腹,在这场为了战争的胜利而举办的庆功宴上,仪态万千,操控全局。
少年冷冷地饮尽了手中的杯盏,却第一次开口:“殿下恕罪,小人不胜酒力,先行告退。”就在几日前,前线战报的最后一行,那位给姜地带来胜利的巾帼的遗言里,只为自己的弟弟谋求了一个官职,在姜地,世家大族依傍着神权而生,两者的关系牢不可破,一个平头百姓要想做官,并且还不能是一个小官,实在是难得。
然而少年语句恭敬,语调却刻板,分毫没有在意那所谓的官职。姜久寻摩挲着酒杯的手一顿,“这可怎么好?今日国师大人远游未归,江卿你又打算早走,这庆功宴的重头戏都不在,我们留下的,可又有何趣味?”
姜久寻身边立即有那识趣的笑问:“殿下如何说这少年是重头戏?”
“哦,难道不是吗?”姜久寻终于放下了酒盏,“芝将军手里可是有一块国师的令牌?否则,又怎会有今日的大胜而归?摧枯拉朽的,就改变了战场上的局势。也不知这将来,下一个令牌所向又是何方?江卿乃芝将军亲弟,说不定呐,倒是可以点拨我等一二。”
“皇兄这话怎么说的?众所周知,国师手下向来能人辈出,能有芝将军这样的人才,也无甚惊奇。更何况,国师在先祖皇帝面前曾立下血誓,绝不可能伤害到我姜氏皇族。倒是皇兄你,可别为了些许小事,寒了国师一颗忠君之心啊。”一个尚处于变声期,嗓音微哑的声音响起,却是姜地七皇子姜久昭姗姗来迟。
早先父皇溘然长逝,导致争夺势力的时候姜久昭略输一筹,让姜久寻掌握了京城的兵卫,而他自己的人却正是在那之前,前去增援边境,迎击褚族人了。
棋差一招,怎能不叫他咬牙切齿?可国师迟迟未归,没有及时进行登基大典,却又给姜久昭带来了喘息的机会。
太子姜久寻却只是缓缓展开一个笑容,仿佛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哦?是么,那可真是不好意思了。”
两人的视线相交一瞬,马上又错开,彼此的言不由衷就像此刻杯沿升腾的水汽,话音将将离开了唇舌,句子里的冷峻便尘埃落定。好在这一次庆功宴,本就无关喜悦,江河不是重点,这么一场无关痛痒的嘴仗,自然也不是。
“国师的使者到。”随着小宦又尖又细的嗓音,原本剑拔弩张的场面顿时冷肃下来,在场诸位地位显赫的,无论权贵还是皇亲,纷纷俯身,他们低下的头抵在松松合起的右